《大校的女儿》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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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姜士安,申申的意见是:赶紧跟他上床,只要没有上床,你就永远不会真正抓住他!就是申申的这个意见,使我感到了我们之间由于环境、经历的大相径庭,而造成的思考、处事方法的大相径庭。她的意见无疑是有道理有根据的,只是不适合我,不适合我们,我和姜士安。
前不久姜士安被提升为副军长,在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变动中,赵吉树成为了该师参谋长,三十七岁的副师,前程可谓无量。他如愿以偿在他事业的台阶上又迈了一步,只是不知道他的妻子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个不顾一切想跟他结婚的女人,怎么样了。那天晚上在两个男人的对话中,所有担心、焦虑、思考的核心,都是赵吉树和他的前程,但凡提到这两个与之有关的女人,都是想法要她们不要成为赵吉树的妨害。……简直可笑!趁早死了这个心!跟她结婚?做梦!绝无这个可能!这是赵吉树说,其中毫不含糊的仇恨令我齿冷。做好家属工作,别让她跟着凑热闹,要顾全大局。这是姜士安说,冷静而富于经验地,于不自觉中带出了一丝对女人的轻蔑。斯时斯境没有人想到那两个女人的内心感受,我倒是想到了,但,即使让我出面,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裁判,也得让那两个女人给赵吉树让步。不是事业、感情、男人、女人孰高孰低孰重孰轻的问题,而是,在这种情境下,谁妨害了赵吉树的事业,谁就是他的障碍,如此,还谈何感情?所以与其全军覆没同归于尽不如保住一个算一个,正所谓,“顾全大局”。
这逻辑同样适用于姜士安和我。同是第三者,小姑娘和中年妇女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小姑娘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中年妇女知道不是。
在师里,在那个宽大套间的不眠之夜里,凌晨时,我决定当日就走,并且,不再来了。男女情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进,路在何方?退,退到哪里,像赵吉树他们那样——反目成仇?
早晨起床号刚一响我就往宣传科长家打电话请他订火车票,以免他出操走了。票是中午两点二十五分的,定好一点半送我去火车站。中午师部小餐厅加了几个菜为我送行,在家的几个师领导都来了,姜士安没来,去了坦克团,坦克团今天换主战装备。
我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本以为至少在午饭时肯定能同他见上一面。整个上午,我收拾东西,还书还资料,去政治部宣传科告告别聊会儿天儿,紧紧张张,忙忙叨叨,有意不去找他不打电话,潜意识是想强化那个我一手制造出的戏剧效果,看他吃惊,看他难过,看他不知所措,临分手前再抽空告诉他我为什么这样做,告诉他我那个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给他留下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惊鸿一瞥。什么都想到了设计到了就是没想到他会不在。他没有告诉我他今天去坦克团,我没有告诉他我今天离开。
我没精打采情绪低落如丧考妣,仅凭羞耻心才没有当众哭出来,心里头又难受又委屈。还不能不应酬,不微笑,说告别话,说感谢话,吃,喝。吃完喝完说完回到房间十二点四十多了,直冲到桌前抓起电话就拨了他的手机。
“喂?”低而亮的嗓音,微微由下上扬。
“是我。”
“知道。”声音里笑意荡漾,毫不掩饰的喜悦、快乐,像个孩子,“吃完饭了?”
“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晚饭后就回去了。”他安慰我,声音里笑意愈浓,接着马上又道,“我回去吃晚饭!”
“我要走了,一点半……”
听得出来他大吃一惊,我本来就是要他大吃一惊,可为什么效果有了我会这样的沮丧?韩琳啊韩琳,你为什么就不能朴实一点纯朴一点该怎样就怎样顺其自然?你为什么一定要耍一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害人害己呢?透过满眼泪水看了手表,五十了!电话那边他一迭声问道:“走?回北京吗?为什么?怎么回事?”不等我回答马上又道,“我马上回去!”
我等他。坐不住,站不住,只能在屋里来回遛,脚下发软,心里怦怦跳得乱了节奏;强忍着不去看表,感觉过了好长时间时才看一眼,刚两分钟,接着心中又悚然一惊:又过了两分钟!在这种对时间快与慢的矛盾渴望中煎熬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了汽车驶来的声音,驶近,吱,在窗下尖叫着刹车,咔,车门打开,咣,车门关上,脚步声,不一会儿,听到了公务员招呼师长的声音。我长长地出了口气同时最后一次看了眼手表,一点二十。……咔咔咔咔,皮鞋声沿走廊急遽走近,每一声都准准地踏在了我的心上,我站在屋中央一动不动谛听,全神贯注,都忘了该去提前把门打开。
门被扭开了——没有例行的敲门——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隔着泪水看他,从头到脚,寸寸缕缕,点点滴滴:没戴帽子,脸色棕黑目光灼灼,身材保持很好如一个注重锻炼的青年人,校官军服挺括,两肩上肩章猩黄夺目……我看他,一句话没说,不知说什么,脑子里是空的,没有是非道德前景后果,没有权衡思量自尊虚荣,只想随着心的感觉而去,只想随心所欲,此刻哪怕有人告诉我我后半辈子会为此羞惭悔恨都在所不辞——我扑进了他的怀里,那个我暗暗渴望了多少回的地方。
没有一点意外没有一点惊讶没有一点犹豫他抱住了我,他的力气是那样大勒得我的肋骨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隔着双方的呢军服我感觉到了他心跳如雷。
“我马上要走了……”我说。
“我知道。”他说。
“我不会再来了……”我说。
“我知道。”他说。
在黑暗的眩晕中在剧痛的甜蜜中我更紧地抱住了他,他的确是干干净净的——此前我的这种说法仅是针对男人没有节制没有原则的性欲欲望而言——他的身上没有一丁点大部分男人身上那些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的气味,烟味,酒味,油味,汗味,呼吸味,一概没有,儿童一般,只有生活习惯极严谨规律卫生的人才可能做到这点。他高我半头,肩上肩章的一角生硬地硌着了我的一半脸颊,很疼,直疼入心。
“……问你个事儿吧?”我悄然说道。
“你说。”
“如果那时我回信说能,你能吗?”
“能。”
“不怕你爷爷,还有,部队的压力?”
“不。”
“为什么呢?”
“那时还年轻,从头来都行……”
而那时我却不能,也是因为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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