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安德烈》第8章


YU上海 
收件人: YU寄件人: MM主 旨:中文很烂
安德烈在台北出生,八个月大牙没长好就迁到欧洲,在德国长大。他和父亲及朋友交谈用德语,和母亲及母亲的朋友们谈话用汉语,但是我们的通信以英文进行。现在我们分隔两地,他在德国,我住香港。他是个“高四学生”,因为德国高中多一年。
MM
收件人: VV寄件人:安德烈主 旨:别夸张
嘿,我们也不必太夸张吧?年轻当然好玩,跟朋友旅行,整夜 party,甚至喝醉。可是,老兄,你别忘了,这世上任何事都紧跟着一个东西叫“后果”跟“责任”,不能不面对的。别以为那么简单。
但是我完全瞭你的感觉。有时候就是要放开,就是得他妈的顿时解放。 Carpe diem; 安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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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封信 有没有时间革命?(1)
安德烈:
这世上/没有真实世界这回事/只有谎言/迫使你设法穿越这歌词,很触动 MM。在一个十八岁的人的眼中,世界是这样的吗?
带着困惑,我把自己十八岁的日记从箱子里翻了出来。三十四年来,第一次翻开它,陈旧的塑料皮,暗绿色的,上面刻着“青年日记”四个字。纸,黄黄的,有点薄脆。
蓝墨水的字迹,依然清晰,只是看起来有点陌生。一九七○年,穿着白衣黑裙读女校的 MM,正在日日夜夜地读书,准备夏天的大###考。
今天发了数学考卷。我考了四十六分。
明天要复习考,我会交几张白卷?说不出是后悔还是什么,或者我其实根本无所谓?大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要我们为它这样盲目地付出一切?
我能感觉苦闷,表示我还活着,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找不到自己?原来这就叫“迷失”?我想要嚎啕大哭,但我没有眼泪。我想要逃走,但我没有脚。我想要狂吼,但我没有声音。日子,我好像死在你阴冷的影子里。生存的意义是什么?生存的游戏规则是谁在订?我能不能“叛变”?
这一页纸上好几行字被水渍晕染了,显然是在泪眼模糊之下写的。与这一页并排摊开的是日记本的彩色夹页,印着一篇励志的文章,《笃守信义》。前半段讲孔子的“民无信不立”——治理一个国家,万不得已时可以放弃军事,再不得以时可以放弃经济,但是人民的信任不能缺少。下半段说:
有一种主义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把信义完全抛弃……所谓和平,指的是战争;所谓友好,指的是侵略,所谓民主,指的是奴役……这种主义实为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局。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为这么少的人所欺骗。可是,光明终可消灭黑暗,信义终可战胜虚伪。
我在想,那个时候的成人世界,有多少人“问”我、“瞭”我,而不“判”我?那个时候的世界,有多少“真实”让我看见,有多少“谎言”我必须“穿越”?
恐怕每一代的年轻人都比他们的父母想象的要复杂、要深刻得多。我不会“判”你,安德烈,我在学习“问”你,“瞭”你。成年人锁在自己的惯性思维里,又掌握订定游戏规则的权力,所以他太容易自以为是了。“问”和“瞭”都需要全新的学习,你也要对 MM有点儿耐心。鼓励鼓励我吧。
今天菲力普放学回来,气鼓鼓的。早上他带着 iPod到学校去,坐在教室外头用耳机听音乐,等候第一堂课的铃响。一个老师刚好经过,就把他的 iPod给没收了。东西交到级主任那里,说要扣留两个礼拜。
我们在厨房里,我在弄午餐给他吃,他忿忿地说:“八点不到,根本还没上课,老师都还没来,为什么不可以听?”
“先不要生气,”我说,“你先去弄清楚学校的规定白纸黑字是怎么写的?如果写的是‘上课’时不许,那么你有道理;如果规定写的是‘在学校范围内不许携带’,那你就没话说了,
第7封信 有没有时间革命?(2)
不是吗?”他马上翻出了校规,果然,条文写的是“不许在学校范围内”。好啦,没戏唱了。他服气了,顿了一会儿,又说,“可是这样的规定没道理。 ”
“可能没道理,”我说,“你也可以去挑战不合理的校规。可是挑战任何成规都要花时间,所以问题在于,你想不想为这一件事花时间去挑战权威?”
他想了一下,摇摇头。小鬼已经知道,搞“革命”是要花时间的。他踢足球的时间都不够。
“可是,”他想着想着,又说,“哪一条条文给他权力把我的东西扣留两周?有白纸黑字吗?而且我常常看见同学听,也没见老师‘取缔’啊。 ”
没错啊,有了法律之后,还得有“施行细则”或者“奖惩办法”,才能执行。校规本子里却没有这些细则,执行起来就因人而异,他的质疑可是有道理的。
“而且,这个级主任很有威权性格,”他说,“他的口头禅就是——唉呀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别跟我啰唆问理由。我觉得他很霸道。 MM,你觉得做老师的应该用这样的逻辑跟学生沟通吗?”
“不该。这种思维的老师值得被挑战。”我说。“你知道, MM,我不是为了那个随身听,而是因为觉得他没有道理。 ”
“那——”我问,“你是不是要去找他理论呢?”
他思索片刻,说,“让我想想。这个人很固执。 ”
“他会因为学生和他有矛盾而给坏的分数吗?”
“那倒不会。一般德国老师不太会这样,他们知道打分不可以受偏见影响。 ”
“那——你会不会因为‘怕’他而不去讨道理吧?”
“不会。 ”
“那——你希望我去和他沟通吗?”
“那对他不太公平吧。不要,我自己会处理。 ”
这就是那天在厨房里和菲力普的对话。安德烈,你怎么处理冲突?对于自己不能苟同的人,当他偏偏是掌握你成绩的老师时,你怎么面对?从你上小学起,我就一路思考过这个难题:我希望我的孩子敢为自己的价值信仰去挑战权威,但是有些权威可能倒过来伤害你,所以我应该怎么教我的孩子“威武不能屈”而同时又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这可能吗?
那天,一面吃炸酱面,一面我是这么告诉十五岁的菲力普的:你将来会碰到很多你不欣赏、不赞成的人,而且必须与他们共事。这人可能是你的上司、同事,或部属,这人可能是你的市长或国家领导。你必须每一次都做出决定:是与他决裂、抗争,还是妥协、接受。抗争,值不值得?妥协,安不安心?在信仰和现实之间,很艰难地找出一条路来。你要自己找出来。
你呢,安德烈?你小时候,球踢到人家院子里都不太敢去要回来,现在的你,会怎么跟菲力普说?
又:我去征求菲力普的同意写这个故事,他竟然很正经地说,他要抽稿费的百分之五。这家伙,很“资本主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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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封信 我是个百分之百的混蛋
MM:
我在前封信里说,我觉得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好像没什么好“反叛”的。昨天我去看了场电影,想法有点改变。
这个德国片子叫做《好日子过去了》。三个年轻人,觉得社会很不公平,想继续七十年代德国左派“赤军连”的革命精神,只不过,“赤军连”用暴力试图去实现他们的理想,这三个人想用非暴力的方式。他们闯进富人的豪宅,但是不拿东西也不破坏,只是把豪宅里的家具全部换位,然后留下一张纸条,“好日子过去了!”他们“恐吓”富人的意思是:“再多的钱也帮不了你们,我们进来了。 ”
三个人之一用自己的破车曾经撞到一个富人的奔驰车,所以欠了一笔修车赔款。有一天夜里,发现他们所闯入的豪宅正巧是这名奔驰车主的家,正巧他们又被这个人撞见、认出了。所以他们不得已只好将这人“绑走”,也就是说他们成了“绑匪”。
躲在阿尔卑斯山的破木屋里,几个人开始交谈。他们发现这名富人竟然也曾经是个六七十年代的“愤怒青年”,曾经充满改造社会的理想和斗志。三个人逐渐反省,觉得他们的“绑架”行为其实不符合他们所立下的理念,想把人放走;而被绑者回忆起自己的“愤怒”岁月,也表示不会报警,而且债也不要讨了。
但是富人一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却改变主意,马上报了警。警察循线追到了三人的住处,发现已经搬空,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有些人,永远变不了。 ”
电影的最后是这三个人闯进一个电视台,把频道关闭。他们认为电视是愚民最彻底的工具。
这是一个关于阶级跟贫富差异、社会公义的电影。
我是和老爸一起去看这电影的。老爸开着 B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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