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枝引》第11章


“将军,我们遇到了敌人的伏击。”一个士兵扯着嗓门喊着。
孔晨盛站起来,命令部队反击,又把林雅书抱起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
“别怕。舅舅在这里呢。”孔晨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林雅书把头靠着孔晨盛的肩膀上,不敢看周围发生一切。但是,她能够听到,那猛烈的枪声,士兵中弹时发出的疼痛嘶喊声,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涌入她的耳朵。
孔晨盛将她抱到一块大石头旁边,让她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然后他拔出枪,准备去杀敌。她伸出手,拉住他的军装。他转身,拍了拍她的头,说:“雅书,乖,在这里等一下。舅舅去把他们打发走,再来接你。”于是,她松开手,看着他离开。
荒野长满了杂草。夕阳挂在天边,染红了天际。晚风吹过来,浓郁的植物香中,又夹带着鲜血的腥臭和弹药的味道。她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他们的躯体被子弹射中,发出沉闷而细微的响声,重重地倒在地上,渐渐地死去。
死亡。她看到他们死亡的过程。他们不是立刻离开这个世界,而是躺在那里,任由生命一点一滴地逝去。抽搐着,嘶叫着,鲜血涌出来,夹带着泡沫,泥土混在伤口上。她看到这样的情景,替他们感到疼。那该有多么痛,多么痛。绝非是割伤了手指或是摔破膝盖那点痛。
所谓的敌军,她知道,统帅是她外公的一个故友,一个旧式军阀。他曾与她的外公一起喝茶下棋。曾经的朋友,因为争夺地盘和利益,反目成仇,兵刃相见。
为什么要打仗?幼小的林雅书站在那里,看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丧失,她无法明白。
有人喊:“日本人的飞机来了!”抬起头,看见远方飞来的飞机,正在投掷炸弹。
“雅书。雅书。”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舅舅的声音。她转过头去,见舅舅正跑过来。
“雅书,快躲。”孔晨盛喊道。
一枚炸弹投下来。炸弹爆炸,发出巨大的响声。
林雅书感觉到一股热腾腾的液体淋在她的头上,顺着她的额头,流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痛,睁不开,她用手揉了揉,然后睁开眼。
她看到的景象,使得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她的舅舅站在她的面前,脑袋被飞来的弹片削去半个。他仅剩的那只眼睛,依旧在看着她,那只眸子充满了对她的关切,对战争的焦虑,对死亡的恐惧。
他死了。他的躯体站在那里,仿佛是几秒钟,仿佛又是几世。他倒了下去,肉体与土地撞击的声音,闷闷沉沉的。她看到他的脑浆与血液混在一起,流淌出来,泛着细小的泡沫。她看到自己的手,被血染得鲜红。她刚才擦去的液体,正是她舅舅的血,淋了她一头的鲜血。她想要大叫,嘶喊出内心的恐惧。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只是瞪大着眼睛。然后她的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已经是夜晚,黑暗笼罩着大地。四周一片死寂,活人都已经离去,只剩下尸体。她看到舅舅的尸体躺在她的脚边,血液已经凝固,蚂蚁爬来爬去。
她脚上穿着红皮鞋。这双鞋子是新的,她原本十分喜欢,但此刻,这鲜艳的红色十分刺眼,这是鲜血的颜色,仿佛火焰,炙烤着她的双脚。她把红皮鞋脱下来,扔到一旁,光着脚站在那里。她开始哭,很大声地哭,希望泪水能够洗去所有的恐惧。她哭了很久,直到声音嘶哑。眼泪流尽了,她哭累了,靠在舅舅的尸体旁边,睡了过去。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舅舅便不会死。是她害死了舅舅,是她……她永远忘不了舅舅那只空洞无神的眼睛,以及缺了一半的头颅。
林雅书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她想用手去擦汗,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握着。她撇过头去,见柳汉文趴在床边,他一只手弯曲着放在床沿上,头枕在手臂上睡着,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环视着四周,这似乎是饭店的一间房。金色与红色相间的色调,华丽虚浮的家具。她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的花瓶,里面插着白色的百合花,她知道这是他摆在这里的。
柳汉文依旧穿着军装。他睡觉的样子,天真而纯朴,仿佛一个孩童。他的眼睫毛很长,让人疼惜。但林雅书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容貌,她看到他腰间配的枪,她想要拿到那把枪。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以免把他吵醒,然后伸出那只没有被他握住的手。
“你醒了?”柳汉文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问道,“你要拿什么?是不是想喝水?”他站起来,替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来,喝点水吧。你正在发高烧呢,得多喝些水。”
林雅书转过头去,不理睬他。他笑了笑,在床沿上坐下,把杯子举到她的面前,道:“喝点水吧。”林雅书一挥手,杯子里的水晃出来,洒在床单上。柳汉文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笑道:“林小姐,睡在湿的床单上可不好哦。”他唤来一个女仆,吩咐她拿一床新的被子床单过来。
“你瞧。要换床单了,我就不得不把你抱起来。”柳汉文笑道。他掀起被子,弯下腰,一把将林雅书抱了起来。林雅书愤愤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柳汉文坏笑道:“把你抱起来,她们才好换床单呀。”
林雅书挥手,想扇他的耳光,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掉,她的身上穿着丝绸的睡衣。她的脸红了,女孩子的羞愧盖过了愤怒,问道:“谁给我换的衣服?”柳汉文抱着她,笑道:“很可惜,不是我。我让女仆替你换的。”
她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她的头依旧很痛,高烧让她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她问他:“我的亲人们呢?”他道:“你别担心。我让他们回到孔府,把他们软禁在自己的家里。我那些兵真是不懂事,居然把你们抓到牢里。”女仆把新的床单和被子换上。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笑了笑,道:“我叫陈少卿。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看着林雅书苍白的面孔,陈少卿一阵心疼。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在意这个江南女子。他是陈仁廷的长子,军阀之子,少年将军。他来北平,探测敌情,与大部队里应外合,攻下北平城。他平生最爱女人,不忘找乐子,与几个情妇叙旧,也结交新的女子。在妓院,他看到林雅书,她一身素白地走上楼,干净纯洁,使他觉得身边的其他女子都是俗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她似一束洁白纯洁的月光。
派人查探,得知她是林印光的女儿,孔晨昌的外甥女,孔平德的外孙女。他有些犹豫,他的父亲一直以来都与南方政府敌对。但他不舍这样放走她,他跟在她的身后,见她买不到纯白色的百合花,于是他将全北平的百合花都买了来,挑出最好的几支,送到她的府上。他想要接近她,却不知该如何接近她。她与他认识的女子都不同,她那么淡,那么远。
陈少卿喜欢女人。他知道,百姓们说他风流,说他是花花大少,说他是草包将军。他笑,他并不觉得追求女人是可耻的,相反的,他觉得得意。女人,不是用权势夺来的,不是用钱买来的,她们都倾心于他,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本事。他乐在其中。
北平的这场仗,他们占了上风,很顺利地攻占。他处理好一切事宜,一心只想找到她。因为遇到了林雅书,他似乎开始变得不同。
林雅书躺在床上,因为发高烧,脸颊微微发红。她目光平和,如同清凉的月光。他看着她,心里疼痛。若不是这场战争,他原本可以慢慢地与她接触,了解她,了解她的家人,或许她会爱上他,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样。陈少卿从来都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见钟情。但此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爱上了这个江南女子。可是,对她而言,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陈少卿的副官徐顺敲了敲门,道:“将军,刚才接到大帅的电报,他下午就到北平了。”林雅书听到徐顺的话,她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但亦明白,开始焦急,对陈少卿道:“陈将军,请你放我们走。”陈少卿道:“我不能。你们是我父亲的筹码。孔平德的儿子、儿媳、孙子,还有三个外孙女。我父亲得拿你们与孔平德做交易。”林雅书道:“你不了解我外公。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家人而出卖政府的利益。”陈少卿笑了笑,道:“哦?是吗?那我们可以看一看,他是否真的如同你所说的那样正直。”
林雅书伸出手,拉住陈少卿军装的衣角,恳求道:“陈将军,你必须马上放我们走。否则,你的父亲到了北平,我们便走不了。”陈少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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