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枝引》第13章


陈少卿见她又提起回南方的事,便有些窝火,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愿意待在他的身边呢。从小到大,他都是被人宠被人爱的,有那么多的女子争着抢着,只为了接近他,而她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说了,你要跟我一起回奉天。“陈少卿咬着牙,愤愤地说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林雅书不说话,她知道她如今失去了自由,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他的手里。
两个人坐在灯下。林雅书继续低头看书,把陈少卿晾在一旁。陈少卿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下来,他看了她一眼,她坐在那里,清冷倔强。他心软了,语气缓和下来,道:“林小姐,我们说说话吧。”林雅书依旧看着书本,冷冷道:“我没什么话对你说。我们是敌人。”陈少卿笑了,道:“我们怎么会是敌人呢?我们都是中国人。”
林雅书冷笑一声,合上书本,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道:“那么,就请陈将军告诉我,中国人为什么要打中国人?”陈少卿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愣了愣,脱口一句:“我不知道。”他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也不想打中国人。”
林雅书看见陈少卿的眼睛里复杂的神情,迷茫、挣扎、委屈。她一时之间对他产生了怜悯,仿佛被囚困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他的确是被困住了,虽然林雅书在行动上被困,而陈少卿则是一直被困在迷雾之中,找不到出路。林雅书道:“中国人不该自相残杀。我们要一直对外,把外国侵略者从我们的国土上赶出去。”她说这话的时候,想起自己的二姐,林雅棋激扬慷慨的演讲,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不知二姐她们是否平安到家,不知二舅的身体是否康复,不知家里人是否担心她的安危。林雅书又想,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那么多愤慨,面对这千疮百孔的祖国,她悲愤,却无力嘶喊。
陈少卿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似乎在想着什么,蹙着眉,紧紧地抿着嘴。林雅书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说什么,重新打开书本,低下头看书。陈少卿从深思中回过神来,他坐在那里,感觉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那么静默,那么沉寂,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立刻收回自己的思绪。转眼之间又恢复了不羁的模样,笑道:“林小姐,你刚才不是说我们之间无话可说么。你瞧,我们这不是又说了很多话么。”林雅书不理睬他,只是看着手中的书。
尽管千般万般地不愿,但还是不得不跟着陈少卿去奉天。她如今沦落到怎样的地步呢,被人这样囚禁,失去自由,全无半点自主。曾经的林家三小姐,无尽的风光,无尽的钱财,仿佛就在昨天,却触不及。好在他对她还是尊敬的,没有侮辱她的人格。林雅书木然地站在房间里,看着雪娟和如意替她打包行李,各式的箱子占了小半个屋子。
雪娟和如意笑盈盈的,似是十分高兴。如意一边理箱子,一边对雪娟道:“雪娟姐姐,这次回去,应该能住很久吧。我才出来多久,就这么想家,想我爹和我娘。要是回去了,不用在离开,那就好了,可以时常见到他们。我存了好些钱,过年了,可以给家里添好些新东西。”雪娟看了林雅书一眼,笑着对如意道:“还是奉天好吧。我虽然是个丫鬟,也随将军到过好些个城,哪里都比不上奉天。北平以前是京城,人人都说北平好,到了北平,也觉得不过如此。若是在奉天住上几天,便不舍得离开奉天了呢。”如意听了雪娟的话,不住地点头,附和道:“对啊对啊,我就想待在奉天,一刻也不想离开奉天。”雪娟用手指头戳了如意的头,笑道:“我看你不是想家,也不是想爹娘,是想你那个邻家大哥了吧。”如意羞红了脸,啐道:“人家跟你说正经话,你却说这些胡话来嘲笑人家。”
两个侍女轻声说笑。林雅书站在一旁,听着她们的话,看着她们的笑颜,心想,她们当然会高兴,因为她们快要回家了,她们也自然认为奉天是好的,因为奉天是她们的家啊。林雅书想回家,可是却离家越来越远了。那个南方的家啊,荡漾在水光之中的古城,白墙黑瓦,小桥流水人家,她无数次在梦里回去,回到林家老宅那深深的庭院。可是,梦是反的,她被迫北上,前往那个天寒地冻的北国之城。
奉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城市呢?
第十一章
到奉天,是在十二月。已经是冬天,奉天似乎比北平更冷,一片肃杀之景。林雅书坐在汽车里,看着奉天大街上的行人。他们匆匆忙忙地走着,脸上神情麻木而茫然。因为快要过年,街旁的店家装饰得有些喜庆,但这喜庆里却透露出一股悲凉之气。当林雅书看到日本士兵大摇大摆地经过时,她也沉浸到那股悲凉之中,手紧紧地握成拳。陈少卿坐在她的身边,他亦看到了车窗外的情景。他低下头,脸涨得通红,似是丢脸,又似是悲愤,手指摆弄着袖扣。
陈府是仿照满清王府建造,三进四合院,坐北朝南。大门口有石头狮子,朱漆大门扇上绘着秦琼和尉迟恭,门洞内悬挂着一块横匾,上面写着:治国护民。这典型的中国传统古典建筑,曾是陈仁廷的起居之地,如今用来办公。
陈家的人住在后面新建的楼房。林雅书走下汽车,抬头看着这幢建筑。它是仿照罗马式建筑而建的,外部有立体浮雕,精美绝伦。林雅书跟在少卿的身后,走上石阶,早有仆人迎上前来,向陈少卿请安,又向林雅书问好。
在大厅里,站着许多人。为首的一个妇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瓜子脸,眉毛用眉笔描过,又细又长,丹凤眼,嘴唇上涂着厚厚的口红,身穿赭石色旗袍,外面裹着皮草,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珍珠项链,手腕上戴着翡翠镯子,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她见陈少卿和林雅书走进来,脸上一下子堆满了笑。“将军,欢迎您回来。”她向陈少卿问了好,又走到林雅书的面前,握着林雅书的手,笑道:“林小姐,欢迎你到我们家来。”
雪娟在林雅书的身边轻轻提醒道:“林小姐,这位是将军的夫人。”林雅书曾听说过陈少卿的夫人沈玉凤,她的父亲曾是陈仁廷的盟友,是曾经称霸西北的大军阀,如今败给新政府,带着残兵败将投靠陈仁廷。林雅书的手被沈玉凤握着,两双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林雅书的手小小的,很瘦,但是光滑白嫩,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而沈玉凤的手则像是鸡爪一般,枯瘦,指甲留得很长,涂成鲜红的颜色。林雅书看到那触目的红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林小姐,我来替你介绍。”沈玉凤不顾林雅书厌恶的神奇,笑盈盈地拉着林雅书的手,走到另外几个女子的面前。她指着一个穿着蔚蓝色旗袍的女子,笑道:“这位是将军的二姨太静芬。”静芬微微一笑,道:“林小姐,你好。”她看起来很温柔,眉眼淡淡的,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笑的时候露出两个酒窝,目光温柔。沈玉凤又指着静芬牵着的那个小女孩,笑道:“她是将军的女儿,叫琳英。”
林雅书见这个小女孩,至少也有五六岁了。她想,陈少卿几岁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沈玉凤似乎看出林雅书的心思,笑道:“林小姐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将军年纪轻,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孩子了吧?林小姐,您不要看我们家将军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岁的模样,其实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只是长得年轻罢了。”林雅书淡淡地一笑,并不说什么。
沈玉凤指着一旁穿蓝灰色褂子的女子说:“她是三姨太阿兰。”她只说了这一句,语气冰冷生硬,看都没有看阿兰,便从阿兰的身边走了过去。林雅书瞥了阿兰一眼,阿兰身材瘦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很内向。她见阿兰的手交叉着垂在身前,这双手宽大而粗糙,她心想,这个女子必定是干过粗活的。
“哎哟,大奶奶,您可别把我给落下了。”一个妩媚的声音,甜腻地仿佛麦芽糖,穿着玫红色旗袍的女子嗤嗤地笑着,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腰微微地向一旁扭着。沈玉凤笑了笑指着这女子道:“这是五姨太佩蓉。她呀,曾经可是个名角,多少人争着抢着去听她唱的戏。”
佩蓉的脸色沉了一下,又立刻挤出笑容,说:“大太太过奖了,佩蓉已经多年不唱戏,都忘了该怎么唱了。”佩蓉的脸蛋小小的,五官极为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妩媚动人。她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对林雅书笑道:“林小姐,这是我们家将军的儿子,他叫东琪,是将军唯一的儿子。”说罢,她又笑着瞥了沈玉凤一眼。
林雅书在陈府的客房住下。对她而言,住在哪里都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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