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情》第34章


尚未弱冠,未尝人世酸甜苦辣,一瞬间大难临头,说没就没了。
“那边是不是海市蜃楼。”薛子赫忽而指着远处漂移不定的一点漆黑,其实是自己漂移不定,看什么都晃:“我已经出现幻觉了?”
她的目力一向优于常人,笃定地道:“是个岛。”
“以我们的速度,天黑之前能漂过去。”
“但愿风向刚好,偏一点儿就万劫不复了。”
万劫不复又怎样,其实该死的应该是自己罢。
她不再观望前方,闭目伏在木板上,有一瞬间,内心隐隐盼望着最坏的结果。
双脚踏上坚实的大地,堆积的碎石戳伤脚底,另一只鞋子已经丢失,索性把这一只也扔了。刚刚好,有些事就是神奇地处于节点上,不偏不倚地令人沮丧。荒岛比想象中大得多,一眼望不到边际,海鸟在一旁筑巢,鸟粪铺满往前延伸的路,她突然意识到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可能有船经过,一个踏足就是一辈子的驻足。
海风一吹瑟瑟发抖,薛子赫解下同样湿冷的外衫披在她身上:“肚子饿吗?”
“渴。”
饿可以忍,口干舌燥必须解决,否则活不过两天。
此处草木葱郁,找到水源并不难,只是地方大,天色已黑,他们分头搜寻,约莫一个时辰,薛子赫忽闻一声尖叫。叫声极为锐利,像一个疯癫的绝望的女人发出的最后一吼。岛上不止自己和任适秋两个活人?
遁声而去,终于在一个岩洞的外围找到声音的主人。月光洒在平地上,单薄瘦弱的女人卷缩一角,发丝散乱,神情涣散,苍白的脸色堪比月光。
何方妖孽……
这身衣裳瞧着眼熟,貌似是自己的,女子抬起头来,依稀是任适秋的模样,只是她何曾有过如此无助的眼神与悲戚的神色,一母同胞的另一个姐妹似的。
“找到水了。”她站起来,木然地走向岩洞深处,声音远远传来,浑厚而诡异。
此女必然遭鬼附身,一脚深一脚浅地跟进,终于找到被鬼附身的原因。
天啊,好想叫。
虽然是男人,这么样大惊小怪不太好,突然看见这么多蝙蝠还是很想抱头往外逃。
整整半面石壁的小绿眼,豌豆大小,贼亮亮地审视不速之客。此处地势低洼,雨水常年蓄积,夜色下黑黝黝的一潭,难为任适秋,这样的状态下还能喝得下水,他都要吐了。
惊慌失措的人无论发出哪种尖叫都不为过,有幸目睹之后应该忘却。谁没个失态的时候,她既然若无其事,我也该干嘛干嘛。
“还行,就是有点儿怪味。”她喝饱了。
“好过渴死。”弯腰掬了一把,略苦,有股说不上来的腥味,在口中久久不肯散去:“应该由我先尝,假如明天死了,你继续寻找其他水源。”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命却是自己的。”
“知道。”他目光移向别处,低声道:“不过欺负一个女人,我做不到。”
蝙蝠哗啦一下飞出岩洞,短暂的喧嚣之后彻底的寂静。
“刚才我是不是很吓人。”
“我是女人估计会哭,所以你已经很威武了。”
“你错了,不仅一点不威武,当时还很想有个在身边,至少可以抓着他的胳膊一起叫。”
他虽然无甚经验,听此一言也有醍醐灌顶之感,僵硬地坐在地上,僵硬地搂过她的肩。互相僵硬了一会儿,她忍无可忍地站起来。
“算了,其实有个人在身边也不一定自在。”
女人的心思一天八百番变化,就算再没经验也知道短暂的温存结束了:“今后除了看我,就是对着水中倒影看自己,朝夕相处的时间很多,还是尽早习惯为好。”
衣不蔽体的野人生活正式开始,她决定接受这样的未来,就像接受敦敦的死亡:“为了不把对方看吐,我们最好一天只见两次面。”
“这个提议不错。”
外侧的石壁忽然发出微弱的光,当然不是天亮了。这光忽闪忽闪透着调皮,如果没有记错,火堆在进来时已经踩灭,那么光从哪里来?
出洞一看,傻掉。
刹那间犹如身处熙熙攘攘的街头,好一似,男女老少逛庙会,争看杂耍。他们就是表演杂耍的人,而且演得不错,看热闹的老少爷们满脸写着惊喜与满意。
“我说这里有人,你们不信,瞧一瞧哇,不是大活人是什么?”人群中唯一的美貌少女拍手笑道。
一老妇摇头不止:“长得还挺好看,说不定是中原人。”
一老叟啧啧称奇:“八十年没见外来人了,这辈子能看一眼死而无憾。”
这一百来号身穿草裙的人活猴也似,说的是标准的汉话,打扮是标准的茹毛饮血风格,实非善类。真野人也罢了,大不了被烤了吃,半原始半开化,聪明脑袋壮硕身子,简直是场灾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8 章
说到底还是破坏原住民的清净,与世隔绝的荒岛也讲究先来后到。
“失算了,应该整个盘查一圈。”薛子赫肠子悔青,脸也被人家盯得铁青。
“发现又怎样,跑得掉吗?”
“世外桃源的故事不是这样的。”他惆怅不已。
几个老者小心翼翼地探过来,火光下胡须雪白,脸上沟壑纵横,眼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丝贪婪:“两位看起来很饿,跟我们回家吃饭罢。”
却之不恭。
去其中一位老者的草房饱餐一顿,才知他辈分最高,是这些人的首领。家中大大小小皆说汉话行汉礼,并非一般蛮夷,薛子赫拱手道谢:“却不知前辈如何来到这荒岛?”
“实不相瞒,我与族中几个兄弟皆在岛上出生,因祖上做官,朝堂动荡,阖家流放广南,中途船只出事沉海,侥幸漂至岛上。”
又一个触礁的,同样流落荒岛,人家开枝散叶好不热闹,俨然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又一想几代人繁衍生息的空当儿居然没有一条船经过,她绝望地挤出一丝微笑:“有没有人扎木筏冒险回中原?”
“有倒是有,只是这么多年,都是有去无回。”
“其实此处与世隔绝,相比中原战乱频发天灾连连,还是安逸些。”
老者重重地叹了口气:“两位哪里晓得这里的难处。”
“怎么,食物稀缺?”
“是人稀缺。”老者顿了顿,指着屋外的家家户户:“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婴儿的哭声了……”
一窝子同族后代,来来去去都是本家兄弟姐妹,可想而知。
“你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是二十年间唯一出生的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出生的孩子。”
除非有外来人,否则这个家族不过三五十年就会绝迹。
她心一紧,突然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黑色预感往往容易占据心灵,而黑色现实让人无从躲避。不被烤了吃,你以为就安全了?难怪这帮人见有外人就像打了鸡血,双眼发出异样的金光。
望向薛子赫,想做种马吗?若干年后满地跑的都是你的娃。
对方十分配合地咧嘴一笑。
“来日方长……”老者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俩,骤地听外头一阵吵闹,像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出门一看,大家脖子再次伸得老长,围作一个大大的圈。老者分开众人,见地上蜷缩一个胖胖的男孩儿,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他自己爬到这里,没喊几声救命就昏倒啦。”小姑娘翻着他的眼皮,显得很专业:“不转了嗳,死啦?”
任适秋体力不支,好容易挤进去,一眼瞧着这憔悴似小鬼的孩子像极敦敦,可惜敦敦死了……再看这短短肥肥的身形,越看越像,反倒是薛子赫头脑清醒,一把拎了起来,顿时喜形于色。
失而复得,她一时忘了欢喜。
这二年来,一直认为敦敦是老天赐予的麻烦,无论痛苦的负担还是甜蜜的责任,只能手心向上,默默接纳。如今没了不甘,认准只要活着,遇到什么都不算太差。
茅屋抵挡了海风,敦敦的面色红润起来,眼珠包在眼皮里打转,才知他不是昏迷而是睡觉。纯粹累睡了,好在底子厚实,又有内功护体,一时要不了性命。待他醒来发现在乎的人就在身边,该是何等惊喜。昏昏沉沉等待水沸,望着袅袅白烟,随时都要合上眼皮,腿上的小东西动了一下。
“海水喝多会不会变傻……”他喃喃自语。
小东西想的还挺远。
“一定是在做梦。”敦敦把脸贴在她大腿上,旁若无人地蹭着:“所以不要醒来。”
“你没变傻,也没做梦,我们都活着。”没好气地将人交给薛子赫,重逢的喜悦已经抵不过头疼欲裂,不单是头,整个身子都要四分五裂。
薛子赫瞧出她的异常:“你好像在发热,最好安安静静地躺会儿。”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眩晕压倒一切。
醒来据说是三天之后,喝了点水,复又沉昏。再次清醒已是一个雨夜,可以清晰地听见雨点砸在草地上的声音和屋顶漏水滴在地上的声音。敦敦不在,薛子赫熬着肉汤,一股肉香四溢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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