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4章


我觑觑他手掌心。
玉面上牡丹开得丰腴,花下猫的瞳仁线一般细长,确系良工绝技。
“殿下好眼光。”我道,“不瞒殿下,玉师曾是个名闻天下的碾玉妙手。”
他瞧着我再瞧着我。
我又道,“既是殿下想赏玩几日,那就拿去赏玩几日罢。”
“你说的是离枝陆子琮?”他忽然道。
我略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问那玉师,便点了头,道:“正是。”又指给他看,“牡丹花叶的背面内刻有落款,不大容易发现。”
香囊在手中转了一圈,他抬头一双眼睛看过来,“孤听说,陆子琮倒是有个小女儿也雕得一手好玉,且也刻的是子琮制三字篆书款。”
这我倒不知道。只晓得陆子琮二十年前犯了事,一家人被定做谋逆罪,满门抄斩,从此子琮玉再难得。
“陆子琮一身绝技就此湮灭,可惜了。”面前人一脸惋惜地摇摇头,衣袖轻抬,毫无预兆地将悬了玉的指尖递过来。
我一时惊且喜,直伸了两只手去接,却一个不留意触到了他玉白的手指。他怔了一怔。我不动声色缩了手回来,眼角只隐约瞟见一幅明黄色的衣角自长廊尽头闪过,再一转瞬,却见一个青衣宫婢穿廊而来,蛾眉修绿,盈盈一拜道:“宴罢了,殿下。”
宁怀珺转开头去,望着婢女身后空荡荡的长廊,唇角勾了勾,“走吧。”
檐角下雕漆的宫灯垂着缨络轻曳于夜色,烛影花阴,半掩了他一侧如画轮廓。
我客气推辞,说我与我爹约了在一处会合,我自去就好了。
千秋殿前。
我爹还没到,许是给人留住了说话,我便站在阶下等。
站了一时,觑了觑身边的人,丝毫没有离去的形容,他这般默默无言地与我肩并肩站着,我虽感动,却还是忍不住相劝一回,“有劳殿下亲自相送,只是叫殿下这般陪着一齐候着却如何使得?”
那人垂下眼睛轻飘飘看着我,“使得。孤也与人约的此处。”
我闭着嘴巴与他一道站着等啊等。
约摸半柱香后,终等得我爹的身影从小径转角处的一丛月桂树阴里走出,旁边还跟了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
“上将军。”宁怀珺于一旁开口道。
我爹凤目略微一眯,“衿儿,快见过摄政王。”
我惊得磕磕绊绊转与宁怀珺行了个礼,却听他扑哧一笑。
我爹咳了一声,道:“世子见笑了。”又道:“这位才是摄政王。”
他身边的中年男子也笑了起来,我仔细一看,此人眉眼之间的风采与宁怀珺一般无二。
“慕容姑娘,幸会。”大夏位最尊贵的忠靖王世子宁怀珺一双桃花目弯了弯。
回去的马车上,一缕似有似无的伽南幽香始终在鼻尖萦绕不去,气味跟那人身上氲着的没一丝差的,我四顾一番,终发现重新系上的香囊里装的不再是香灯放入的旃檀。我原来用的香丸,习惯晾去一半香味儿再放入香囊,想来是这几日香气没了叫人给换了。
我掂着这个香丸往旁边一瞥,我爹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心微蹙。
到了府前,秦陆已垂着双手肃穆地候在门下。
“在雎园备些祭品。”我爹下了马车。
我的生日又是我娘的忌日。
府上的园子多见的是竹子芭蕉,而雎园却是花木锦绣,我娘喜欢栽花种树,雎园多半草木是她亲手植的,尤以正当中一株木绣球长得最好,到了三四月间开花时节,一团团玉骨云腴,绚烂至极。
秦陆领命去办,须臾竟置妥了,想是他早有所准备。
除了菊花月季,寒令花不多,雎园同旁的园子无甚太大区分,也是一片郁郁青色映入眼。
我跪下来拜了两拜,祭了一杯酒,爹坐在一旁看着。
夜里刮起一小股风,他转着杯子开口道:“夜深了,衿儿,你回房歇着吧。我再陪你娘一会。”
我走到园子门边回头看,天上白团团一轮明月,将他的影子浮在地上,如霜。
这一夜睡得不好。
天色隔着眼皮升起来,鱼肚一般白,我辗转反侧几回便再无睡意,趿了鞋向东苑去。
隐约有呻吟声。
我在一旁茫然一听,分花拂柳而来的这个声音,是从我爹的卧房传出。
往近去听得越分明,女子销魂噬骨的呻吟,呜呜咽咽,缓又急。
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
我僵在门边,怔怔看床上□交缠着的两人,俯身撑在上方的,身躯硕长,侧面雕刻一般完美。
“衿儿?”他已睁开了眼,看到门边站着的我,抚着额头想要坐起来,细长眼眸里有未褪却的□。
“将军……”他身下的女子娇声轻颤着,长着一张陌生的脸。
他像是怔了一怔,抬手扬起被子盖在她身上,起身披了袍子向我走来。
“你先回去。”
第5章
我寻到沈卿州时,他正倚在读书台边,手上拿着本书在看。
读书台高广不过丈许,但四周古树参天,竹林成片,一尾细泉涓涓而始流。
沈卿州垂着眼,眉宇间始终清寂幽静,偶有凉风拂过他散及地面的长发。
香灯探了消息回来,我早上见着的女子是几日前皇上赐给上将军府的十二美人中的一个,名字叫画眉。
这个画眉平日只在沉香阁中吹几支呜呜咽咽的箫曲,此番却呜呜咽咽到我爹床上去了,是因她昨夜偷偷溜进花园,想要折一根梅枝回去插在厢房里。
我爹昨晚在雎园喝多了,醉得不轻,不知怎的走到后花园,叫画眉撞见了,惊吓之下跌伤了脚,这一番动静也令我爹发现了她,却又在醉中误将她看作了我娘。
画眉擅闯花园,坏了秦陆定下的规矩,免不了要罚,但因她终是皇上赐的人,也不好罚得重了,便被带去刑堂领了一通杖。
我爹在一旁漠然看着,之前审问画眉时他也想起了前后,脸色沉得可怕。
刑堂上他淡声道:“秦陆,将她们都散了罢。”
跪在地上的画眉猛抬头,苍白着一张脸苦苦哀求:“奴婢知错,但求将军不要赶奴婢出府!”
我爹站起来要走,不想画眉“咚”一声就撞到墙柱上,吓傻了一干众人。
府中的大夫救回她一条命,我爹也不再说什么,随她留下当个侍婢,其余那十一个美人都被遣散出了府。
香灯说着直跺脚,“邰阳城多少女子想破了头的事,却叫这个画眉做到了!”
我呆坐了半晌,跳起身来向涵院去。
沈卿州却在读书台。
“妖道!”
我一个石头子扔过去,他头也不抬一下地翻了一页书,只有树上鸟叫得欢,我挥手打了一只下来。
他这才从书卷上抬了眼眸,淡淡看着我,“山雀何错之有,你要伤它?”
我冷哼,“当日几个刺客又干你何事,你要杀他们?”
“我并没伤他们性命。”他道。
我一愣,“他们明明倒地而亡了。”
“倒地,却未必就亡。”他又支颐去看书。
我猛地想起说离了题,忙又道:“你那日在梅花底下说,会有人来此摘花,还跌伤了脚……”
“不是我说的。”他又翻过去一页。
“唔,是麻雀说的。”我想了想,“你说是梅花枝上的麻雀说的。”
“嗯。”
我两步到他面前,“你怎么知道的?哦,麻雀怎么知道的?”
“那是梅花易数。”他道。
我问,“什么?”
他放下书,手抚着额头,“推演之术罢了,只是现在说了你却不明白。”
我心中一急,“怎么不明白?”
沈卿州一双乌沉沉的黑眸扫过来,眼角略弯道:“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我听了半晌,越听越茫然,茫然到后来却回了神,心中越发恼,“你明明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却为何不早说?”
沈卿州淡然道,“我说了,只不过你去追刺猬了。”
见我噎住,他又道,“我听说,你一早从东苑出来,那里面的梅花却凋零了一地,梅花树也倒了不少。”我垂眼去看脚尖,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厉害的丫头。”
我抬脸看他,却见他墨眉一挑,悠悠望向读书台下连着竹林的青石小径,少顷,远远有脚步声过来,竹影间略略晃过几片白色衣角,不知哪个惊喜地唤了一声,“找到了找到了!小姐在这里!”
几个小丫环转出竹林,站在阶下,香灯提了裙角朝我疾步行来,瞧见我身旁,先是恭敬行了个礼,再看向我道:“正厅来了一位贵客,秦管事请小姐过去。”
我问:“什么贵客?”
她却也不知,“只听秦管事称他何大人。”
我站起来要走,又回头对一直默默无言地坐在边上的沈卿州道:“你方才讲的易有什么,一会再讲一遍,我去去就回。”
他笑起来,答应了。
我换了身衣服赶到正厅,就听秦陆的声音道:“何大人,府人已去传话,能否等得将军回来……”
上首的座椅上一人弯着兰指拨了拨手里的茶杯盖儿,眼帘稍稍抬?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