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11章



确是惨烈。照这般看来,我若是叫他们捉了去,只怕是要更惨烈。左右不是他惨烈就是我惨烈,我私心上想,还是任凭他惨烈去罢。
这样一想,我颇感庆幸,于是悠然转身离去,踱向东苑。
秋夜凉风过,东苑里盈盈的是阵阵白梅幽香,香气沁人肌骨。
厢房烛影幢幢,偶尔有女子轻柔的细语。
我轻手轻脚地走近,瞧得床榻上影影绰绰靠了个人,一身素白的衣裳,脸色较白天已有了几分血色。
我爹坐在床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低声同她言语。
那女子不知说了句什么,我爹低低笑了笑,眉目间竟颇有几分温情。
我在庭中站了站。
他方才笑了那么一笑,我看着忽一阵心酸。
自我娘去后,我爹大半时间都在攻楚。东苑久无人住,却叫府中的仆人拾掇得很好,不但纤尘不染,就连四季景移也分毫不含糊,赏不断的花开花落,看不完的莺飞草长。
可是现在,我才知它原来一直清冷着。
我站在庭中,心中古怪一阵惆怅一阵。
这时候只听我爹的声音自房中传出:“衿儿,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
我一时忘了他瞧不见,仍摆手道:“呃,我不进来了,突然想起了《孟子》中的一处疑问,我去沈先生处了。”一面说一面急急走了。
走到涵院门口,我站了站,想进去,又怕沈卿州他仍是离去时的形容。于是就踱开。走两步我又想,他所以离去时一副面色不济的形容多半也是等我等得我久了,不耐烦了。本着做弟子该尽的孝道,我也应该进去向他赔个不是,顺便看看他纾解得怎样了。
我敲开沈卿州的房门,书案晕黄的烛光下,他一双眼从书卷上头抬起来,淡淡看着我道:“有事?”
我道:“啊,是。上回先生说的那个《李亚仙传》的前传,我一直想看来的。”
他搁下笔站起身。
我看着他在书架上翻了一遍,又向墙角的两个大书箱走去,便跟了过去。
与他一道蹲着翻拣半天,他恍然道:“哦,那本书却放在我床头的方桌上了。”说罢又起身向里屋去,片刻就拿了出来。
这一本与《李亚仙传》差不多厚,只不过是手抄本。
书页上的字迹行云流水,力透纸背,隐约飘一缕墨香。
《李亚仙传》里的生僻字多,这本也不少,倒是没有那些我已学会的字,不得已又留了沈卿州在近旁,遇有不解的地方便要请他再与我讲上一讲,如此又占去他不少时间。我心虚地观察他的脸色,却见他并无不快,反倒嘴角噙笑,便稍放了心。
我一口气看到三更,最后倒在沈卿州的书案上合衣睡了。
第二日近午,我袖着没看完的这本《前传》走进了兔演巷的四味书坊。
书坊的胡老板一见我就从柜台里抽出一本书道:“这本《李亚仙传》一上市就火了,销量老早超出《莺莺传》之前的神话,小公子是爱书之人,千万不可错过此书。”
我笑道:“这本我看过了,的确写得好,但却不如它的前传好。”
胡老板一愣,道:“什么前传?哪个写的?”
我道:“就是你手上这个《李亚仙传》的前传啊,自然就是写这个的白知退写的啊。”
胡老板满脸惊诧,“据我所知,此书并无前传。”又蹙眉道:“知退老弟写了三年前阵子刚交稿,一交稿就付梓印刷,哪里去写出什么前传?定是有不知名的小笔杆子盗了他的名号,只图个好卖罢了。唉。”
我从袖子里抽出那本前传递到他眼皮底下。
胡老板疑惑地接过去,翻了几页,神色立刻变了。
“好书!”他紧紧拽着书皮,“白知退何时写出来的?!”
我夺回书本掸了掸,又揣进袖兜,方与他道:“都有得卖了,何时写出来你去问问他便知。不过胡老板见到白知退可否替我要个签名?最好做成个书签,我夹在书中。”
晚饭后我接着看后半本。想到白日的这个事,就当作个笑话讲给沈卿州听了。
沈卿州手指顿了顿,不动声色又翻过去一页。
第15章
太宗庆历帝当年雅兴祖法,按《周礼》修订嫔御制度。
他老人家参详典故,自制嘉名,规定贵妃、淑妃、德妃为三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淑仪、淑容、淑媛为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为二十七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为八十一女御。
此番仕女大选,选的是永和帝的后宫。
一月后,那位白老太傅的孙女被册为贵妃,入主重华宫。
白崇一介腐儒,给孙女取的这个名却颇有一番仙风道骨,叫白亭灵。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但彼时不知她人如其名,跟她爷爷也不是一道的,却倒是像她的武将爹爹,端的是股子弹剑作歌的情怀。
白亭灵的贵妃册书一出,一时间白府门庭若市,马来车往络绎不绝。
这一日惠风和畅,我随我爹乘着一顶软轿去白府道贺。
右武卫大将军白玥亲自将我们迎进了府。
一踏入白府,顿时一股书香扑来,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文气。
自三年前白老头忿然辞去西席,我哪怕是逃命也不忘绕着白府走,今日再站到他面前,我心中略有些唏嘘。
我原担忧白崇见了我要想起旧事,一不留神又气得肺疼,却不想他甚慈爱地向我笑了一笑,道:“嗬,阿衿也长大了。”
我爹抿嘴笑道:“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决定今后不再绕着白府走了。
这时候只听一个柔肠百转的声音道:“慕容将军……”
我爹转身行礼道:“贵妃娘娘。”
门口站的女子,一双潋潋明眸笑吟吟地望向我爹。
白亭灵说,她特来邀我去园子里走上一走,再接着聊一聊当日赏月宴上不够时间聊的天。
我得了我爹的应允,就跟她去了。
只是她一路都在走神,委实腾不出空来与我聊天。我向左右瞧,却发现白府花园里全种的冬青松柏,这个节令开花的水仙腊梅一瓣儿都寻不着,走在其中,满目惨绿,瞧得人十分悲摧。
悲摧到石径拐角处,我袖子一顿,却是叫白亭灵扯住了。她往我手中放了一张折起的笺纸,状似从容地道:“这个,嗯,你替我转给上将军罢。”
浣花笺纸桃花色。
我捏着它发了一会儿愣,道:“哦。”
她脸飞快红了一红。
花园出来,白亭灵叫一双小宫娥扶去试嫁衣了。待她们一行人走得老远了,我从袖子里摸出方才那张笺纸,揉作一团扔了。
有人扑哧笑了一声。
庭院绿篱掩映的一间花厅,悬着的斑竹帘后有个声音道:“你扔在这里,万一她散步时看见了就不好了。”
我脚步顿了顿。
那个声音又道:“要是让扫地的小仆拾起来偷偷读上一读,那就更是不好。”
我默默地转过身,默默地躬身拾起纸团,默默地塞回袖子里。
斑竹帘卷起,花厅里,宁怀珺一袭锦绣华服端坐在椅子上,把着茶盏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站在庭中向他一笑。
他朝我招手:“过来。”
我从善如流地踱过去,寻了张椅子坐下。
宁怀珺放下杯子,托着腮帮道:“孤见到你很开心,怎么你面色之中却隐有愁容?”
我抬手摸了摸脸,确然是个笑脸的手感,便从容道:“我明就是向殿下笑着,却是哪里看出的愁容?”
他瞧着我再瞧着我,袖子一抬,修长的手指轻拂过我的眉梢眼角,“这里。”
不得不说,宁怀珺的眼神,的确利得很。
我确实有愁。
针对尚悬的后位,京中盛传,已有内定之人。
传言说,此番仕女大选之初,太后亲自召见了这个内定之人,同她手拉着手聊天,形状极是亲厚。聊完了还让宫女领着此人去见了皇上。皇上不但免去此人下跪,还对她言听计从,为她赦免了一个犯错误的小宫娥。但此人年龄不足,无奈只有等到三年后的大选了。
传言再说下去就越来越离谱了。说此女出了皇宫就上了忠靖王世子的马车……
我在街头听完这个话最大的感想就是,皇宫里的宫侍中,颇有不少细作啊。
内定一说自不必较真,但一想到来年往后年龄够了确有可能去倚秀园住上一住,我就发了愁。
既叫宁怀珺窥破,我就把这件烦心事挑拣着说给他听了。
他端起茶盏凑到唇边,似笑非笑,“这个好办。”
我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他嘴角那抹笑意越来越深,“你若已有婚约,它就再不是个事了。”
我沉痛道:“……还有其他方法不?”
宁怀珺一张俊美的脸上瞧着有十分正经地道:“无。”
我颓废地扶着桌子角。
他以手支颐,却朝我柔柔一笑,“你要是觉得孤可以助一助你,就随时来与孤说,可好?”
我木愣愣望着他,一时没参透他说的这个话,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