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13章


不敢冒着极大的危险来我家下聘,结果就导致我无人问津。
明白过来,我甚惆怅。
沈卿州掂着白子轻轻敲了敲桌面。
我唔了一声,看着棋面略略想了想,放下一枚子。
沈卿州随手落了一枚白子,声音似含了声叹息:“只得一个月,再嫁不出去,你真就要去倚秀园住个一时了。”又轻飘飘地道:“要不要我再用梅花易数替你看看?”
我探入棋篓拈了一枚黑子,目不转睛盯着棋盘,自我安慰也顺带安慰他一句:“不要紧。有个人他倒随时可以,嗯。”一番思索终落棋无悔。
沈卿州夹着白玉棋子的修长手指僵着不动了。
我示意他落子。
他眸中一派高深莫测地瞧我一眼,按下一枚白子。
又是一路平白占尽优势,又是一眨眼平白兵败如山倒。
我扔了棋子拂袖而去。
地白树栖鸦,夜风里飘一缕月桂幽香。
我打着呵欠走在桂树下。小径到岔口,斜刺里转出一双小丫环,走上我走着的这条道。我没惊动她们,缓着脚步跟在后头。
走了一时,其中一个大约觉得夜色太过静谧,生出些闷,就打破安静道:“这么多桂花不晓得够不够眉夫人制桂花燃香的。”
另一个立刻接上去说:“反正这一大片林子,要多少都摘得。”
我和善插话:“你们说,是谁要这桂花制燃香?”
走在后头的小丫环一双肩膀颤了颤。
待得她二人转过身来,我再问了一遍。
先开口的那个嘴唇哆嗦了几番:“回小姐,是、是画眉姑娘。”
说完又抽了一口气。
“桂香散寒破结,暖胃止痛,我看将军爱闻,便命她们替我摘些制香。” 背后一个柔美的声音道。
我转侧身,看向那人:“此时京城桂花飘香,走到哪一处都闻得见,何须你做桂香?”
画眉笑笑:“一年之中桂树香不过桂月,我制此香,便可使得将军闻香不拘于节令。”
我颔首:“看来你也知道桂树香不过桂月。桂花之后,菊花插,月季放,山茶灼,水仙负冰而后梅花绽。又一年,兰花映水迎春,二月桃始夭、杏花出、梨花溶,三月杨花入水、海棠睡、丁香结,四月牡丹真国色,芍药相于阶,杜鹃归、玫瑰香、蔷薇蔓、茶蘼留梦,五月榴花照眼,六月荷花映日,七月紫薇花浓。一年之中,我爹他有这般多的好花可赏,桂月过了就过了,你却还让他闻桂香,烦不烦啊。”
画眉一番神色变了几变,半晌,扯出来个笑容道:“小姐说的是。却是我想得不周全。”
我看她一眼,“桂树枝头,也就只得这一个月好赏,何其短暂。若是你摘一捧、她摘一捧的,我爹他赏得到的就更少了。你要制香,就拾落到地上的,我看这遍地的一层,足够你用了。”
她咬了咬下唇,又道:“是”。
我转身向西苑去了。
画眉入府三年,我爹并未收她做个妾,只待她同一般的侍婢略有不同。但这略略的不同,也足够招来一干聪明过了头的下人巴结她,不像样地称她一声眉夫人。
一番耽搁,夜又深了一重,银河斜过中天,向东北去。
我沾了一衣桂花香入得厢房。
后脚白贵妃的帖子就叫香灯给捧了进来。
我拿了帖子对着烛台略略一窥,给它搁到一旁,洗洗睡了。
第18章
白贵妃的帖子,寥寥数语,邀我巳时中进宫见她。
我去时琢磨,此番她大约还是要拿那个越来越离谱的传言说一说。
重华宫在永和帝现住的含凉殿的东侧,之前住过庆历帝的文贵妃,也就是先帝和先忠靖王的娘,宁怀珺的爹宁雍就出生在这座宫殿之中。
白亭灵站在殿前的庭院中,优雅地修剪着一枝碧绿如玉的绿牡丹。
见我跟在宫女后头进来,她将剪刀放到宫侍捧着的托盘上,又在水盆里净了手,最后接过雪白的巾子轻按了下,笑吟吟地道:“妹妹来了。”
我看着她略有些圆润的脸,拜道:“贵妃娘娘。”
白亭灵捉了我的手转身向殿内走,我向左右瞧,一干众宫侍仍留在原处,无一人跟进殿去。
“妹妹近日可好?”白亭灵一面走着一面道。
我扶她进殿,又扶她坐到一张贵妃榻上,方腾出空答她。
白亭灵微笑地握住我的手,微笑地道:“姐姐自进宫,就盼早日和妹妹结伴而居,临到今秋大选,更是越发的欣喜期待。”
我略感欣慰。
白亭灵过去,从不肯称我一声妹妹,多只随我爹唤我衿儿。大约是现在怀了孕,终将对我爹的那一缕说不得的心意一刀断了个干净。
她说出这个话,只眸光潋潋地看着我。
我因替她欣慰,就欣慰地笑了,但却不好接她那个话,只得含糊过去。
白亭灵眸中的神色略滞了滞,又微笑地道:“皇上他体贴温柔,妹妹这等风华,入得中宫,他定是要视如珍宝的。”
我只得又一笑。
这一笑里,饱含辛酸无奈。
白亭灵她不会不知,今上视如珍宝的,实在是我爹手中的兵马大权。
永和帝亲政的三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庙堂之上,却着实不是个亲政的形容。
除了辞了官的白老太傅的一干清流门生,百官无论进言上书,仍同先忠靖王摄政之时一般无二,一概地请忠靖王定夺之后再上表天子。
白崇闷在家中,据说是涕泪长流,夜不能寐。
这种态势之下,我爹的兵权,便免不得叫人屏息凝神地盯着。更有甚者,在朝会上只管牢牢追随着我爹的脚步,我爹离得御座近了,他们便也朝前走一步,若是我爹向忠靖王去去,他们亦赶紧跟一步过去。
近午,我辞了白贵妃出宫,让车夫随便选一处酒楼用饭。
我上将军府的车夫好眼色,径自将马车赶到了停云楼。
停云楼是近年兴建的一家酒楼,也在朱雀街上,同老字号的摘星楼仅隔着十来步。
我胃口颇怀旧,不擅尝新,吃惯了的就日复一日地吃下去,若是一日不吃旧菜却尝了一口新,便总觉这一顿不够圆满。停云楼一开业就顶着天下第一长鱼席的美名,食客皆道,停云楼的长鱼之鲜,就好比是从池塘直接跳到饭桌上的。即便这样,我也从没进去过,只一心守着摘星楼吃与秦陆同乡的那位孙师傅做的。
一年前,孙师傅离了摘星楼去了停云楼。我自是当仁不让跟了去。
马车停稳,我撩起车帘,抬头却撞上一袭深紫官服的忠靖王步出官轿。
我迅速放下帘子。
过了一会,只听见宁怀珺的声音低柔地飘进了车厢:“阿衿。”
我掀开车帘,向左右瞧:“殿下这是去停云楼用饭?”
宁怀珺颔首,唇角一勾:“你呢?”
我道:“正回府去。”
宁怀珺笑笑。
我跟着笑道:“那就,不耽误殿下了。”
宁怀珺翩然转身,上了台阶。
马车接着往南,驶到一处交叉路口右转进了梧桐巷。又行走了一时,绕上北去的窄巷子。
小半炷香后,我微笑地站在停云楼的门庭前。
却听楼上“哈哈”的一声笑。
抬头只见一个白衣公子倚在栏杆上,手上一把水墨折扇漫不经心地摇,一双狭长的眸子轻飘飘地扫过我的脸,笑得十分耐人寻味。
我看看他,扭过脸去。
待得车夫停好马车,我几步走进停云楼。
小伙计很厚道,打量我一番,二话不说走在前头带路,领我向雅间去。
我兴冲冲推开房门,呆了一呆。
窗扇下,深紫官服的一个背影翩然侧身,修长手指端着一只青玉酒盏,凑到唇边,“饿了?”
肴香一阵阵,肴香复幽幽。
我抬手掩住半张脸。
宁怀珺仰头,又以一根手指略略拭去唇边残余的酒,放下杯子向我走来,似笑非笑道:“你躲了十四天,孤可否认为,”他声音一沉:“我可以去找你了?”
他终归还是说了出来。十四天前,我打定主意,却不知怎的有些情怯,一番话在腹中翻腾来翻腾去就是说不出。此时此刻,我如释重负。
我满怀希望地将他望着:“事到如今,只得你助一助了。”
宁怀珺眉头一蹙:“可孤却不想助一助了。”
我一跳,“啊?你……”
接下去的一句话,没入他口中。
我呆着脸,看他俯下来的无一不完美的五官,紧贴住我的。
廊下风软,他衣间隐隐的伽南幽香渗入风中丝缕的桂花香,一阵一阵飘过来,随着他的舌尖留在口中的每一处。
忍不住的颤栗。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的唇缓缓地滑向耳畔,声音略带了些暗哑:“不是助,我真的想。”又道:“你怎么看?”
我于没顶混沌中好容易寻得一丝清明,将他说的这两句在脑中吃力地过了过,终明白过来。
“你,”我颤巍巍抬头看他,眼前略略泛起一阵薄雾:“想的可也是我爹的兵权?”
他一僵,眸中的神色几番转变,其中灼灼的光辉缓缓暗淡下去。
我一双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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