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26章


物俱在,又有那个侍婢指认,皇上便笃信了密函所言,再加上白贵妃一事……”他侧过身,朝我淡淡一瞥,“朝中因求情受牵连的大人已有五位。”
“你那栽赃陷害一说,若是过堂审,说给刑部和大理寺听,倒也有些回旋的余地,但此番却是皇上盛怒之下御笔亲书的满门抄斩,谁也说不上话了。”
我觉得脚下的地面有点浮。
宁怀珺不知何时站到我跟前,半晌,我听得他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在我头顶上道:“你想不想,再见他一面?”
刑部大牢到处充斥着股腐霉味儿。
墙上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出两排黑洞洞的牢房。长阶蜿蜒,越往里走越死气沉沉。
突然,迎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狱卒,一见得我们,就猛地跪下来,煞白着一张脸,极度惊恐地道:“王、王爷,慕容将军……自尽了!”
最顶头的一间牢房,无窗,砖床的床头搁了一盏油灯,微弱至极。
我踉跄到地上的人身旁,扳过他的脸,顿时失声痛哭。
他脖子上深深的一道痕,血早已干涸,一张脸惨白惨白,像是去年冬天东苑里傲雪的白梅,冰凉透骨。
“爹……”
我紧贴着他的脸,扳过他的手来抚我的脸,可他却再不会伸手将我抱坐在膝头。
宁怀珺怒极的声音:“他如何能有剑?”
一个狱卒蹲下拾起我爹手边的短剑,颤着声道:“属下、属下们给将军换罪衣时确然搜过了,并无此剑,每日送进去的饭菜,也确、确无可疑,属下……属下不知。”
我抱着我爹的尸身,不住地发抖。
一只手握上我肩头,却立刻叫人挥了开去。几个狱卒随即拔出剑来喝道:“什么人?”
沈卿州的声音俯在我耳畔,轻轻地道:“衿儿,我们走。”
我埋着脸,哑声道:“你走吧,我在这里陪着我爹。”忽觉后颈一痛,便再无知觉。
惊醒过来,眼前是我同沈卿州成亲后住的卧房,头上一顶床帐,仍是最后一日换的芙蓉花色锦。
我怔怔坐起来。
外头的梆子声敲了五下,天上无星无月,只一派深沉的黑。
我是在花园一顶风亭下找见的沈卿州。
他背对着我,明明是他的背影,却威慑逼人到叫我几乎认不出。
一抹白影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跟前一丈外,伏在地上道:“公子,事已办妥。”
我猛地顿住脚步。
沈卿州背影僵住了,良久,他转过脸,一双古水无波的眼眸直直向我看来,竟是雅尔一笑,“衿儿醒了?”
我盯着地上的人影走过去。
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壶酒,一只杯,不过是放在沈卿州对面。
我笑着坐下来,径自倒了一杯。
他神色淡淡地看着我饮下,“你,不问?”
我道:“哦,我的确要问一问,你将我从刑部大牢带出来,可顺便也带出我爹的尸身?”
他道:“不曾。”
我又倒了一杯,这么抬眼看去,沈卿州的神情有些模糊,我道:“你教的梅花易数,我一直学得不好,今日我去找宁怀珺之前,特特起了一卦,却还是出错了。哦,在永兴的客栈里将你药倒,是我,怕你不许我回来,找宁怀珺……”
我扶住桌子角,咳了好一阵,“卧房衣柜倒数第二个抽屉里,右手角落有一支白玉簪,是那次我们去博物轩,我趁你不注意自己买下的。你给我买的几样全是周武王的王后之物,那支白玉簪,我见着恰是周武王用过的,觉得挺登对,就替你买了下来。本来想等你生辰拿给你的,现在怕是不行了。你去看一看,若中意就用罢,不喜欢,那也无妨……”
沈卿州脸色陡变,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手指竟有些抖。
我勉力一笑道:“你给我备的这个酒,见效倒是快,只是,咳,喉咙口叫血一过,便刀锯一般疼……”
沈卿州蓦地看向跪在一旁的画眉,我一把握住他的衣袖,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不得不喘上半天气,才再说出话:“商夷……我怕黑……我死以后,不要让我进棺木……”
沈卿州却已经像个死人般一动也不动。
他脸色惨白,眼中神色,竟是大骇,又满是绝望,我动了动嘴角,果然是我已经开始看得不清楚了。
身子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远。
恍惚之中,我好像想起初见的那一天,我家正厅的客席上,青衫公子略抬了眼睛,向我笑着:“在下沈卿州,问慕容小姐安好。”
那时我爹还在,刚刚得胜归来,为我请得他做西席。
第35章
我抓起一把茶叶闻了闻,又放下。
洪老板站在岸上,慈眉善目地将我望着。
我朝他一点头,从木梯绕上岸。
身后,柴管事提醒我:“请姑娘示下,何日出发?”
我站住脚,抬头看向北方中天的箕宿,看了一时,转身同他道:“月经于簸则多风,离于毕则多雨。明日恰吹南风,柴管事可行船北上,半月内不会遇雨。”
柴祁躬了躬身,麻利地吩咐伙计封箱。
待转过身,洪老板感叹道:“老夫上次进山收茶,也是得容姑娘指点,方避过一场山洪。姑娘年纪轻轻,却上晓天文下知地理,想必师承高人。”
我道:“不瞒洪老板,尸承三年。”
洪老板抚掌一笑,“果然!”
这位洪纪文洪老板是江州本地的茶行商人。
江州此地,有一座云雾山。云雾山一雨百瀑,一峰千态,山间终年云雾缭绕、雨水充沛,每年八月盛产云雾茶,此茶香馨、味厚、色翠、汤清,是皇上钦点的贡茶。
洪老板进山收购毛茶,卖给我们广顺号,抽取佣金,单做这一项买卖就有十来年了。今年八月,我便住在江州,等他的几批茶叶。
大夏律法,开设茶行,要经过官府批准,领取照帖。广顺号是南方最大的茶商,运销的是官茶,有一部分是供官府的茶司马向西域交易马匹使的。
江州原属宋国,现处大夏的最南,当年有位叫一行的僧人从梵境取得真经,一回到夏国就先到了江州,在此住了一月,讲经布道,他走后,江州百姓就在他讲经处修了一座寺庙,叫一行寺。此后,一直到现在,江州百姓笃信佛教,除了修寺庙,还挖放生池。
码头东北隅也专门有一个,路过时,我将方才商船上捡的一只小乌龟扔进去,叫洪老板瞄见了,又是慈爱一笑。
洪家的一个小厮打着灯笼走在前头。
一更过半,这边境小城还热闹得很,市坊里摆了一排边的条桌在街面上,近晚新打上来的江鲜涮到锅里一煮,端上桌时还冒着腾腾的白雾,满条街飘香。
洪老板道:“我们江州段的刀鱼,同云雾茶一样名扬天下,过去小皇帝就爱吃。但这种鱼性情激昂,游如飞梭,离水即死,小皇帝在位也就只来江州吃过两回。”
我道:“这鱼如此性情,可谓贵而难得。还好我爱吃的长鱼不娇气,池塘里随便捉,木盆里面就能养好久。”
洪老板拈须道:“长鱼似乎是淮扬一带的叫法。”
我道:“是,小时候住过一阵,后来就天南地北地跑了。”
洪老板笑道:“下次再来江州,赶上三月中,那会刀鱼肉味鲜美肥而不腻,若运气好,吃到的那一条兴许还跟皇上碗里的是叫同一张渔网打上来的!”
我怔了怔,道:“当年捉鱼给永和帝吃的渔网,竟还在用着?”
洪老板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道:“那倒不知。不过,老夫适才说的是宣德帝。”
我哦了一声,“今上也爱吃刀鱼。”
不过宁怀珺不大像是会千里迢迢跑来吃刀鱼的人。
但也说不一定。
不同于刀鱼性情激昂,游如飞梭,离水即死,便在它做鱼的一生都是性情激昂,游如飞梭,离水即死,吃鱼的人,可能去年还清贫着,吃到一条鱼便十分欣慰,将每一根鱼骨都剔得干干净净还意犹未尽,但今年发了财,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以往爱吃的鱼,挑着吃一筷腮边最嫩的肉也觉索然无味。
人的变化总是不断的。
走下一座石桥,洪老板继续道:“皇上来我们这里吃刀鱼,一定要喝江州的陈年封缸酒。这个酒原本也不出名,这三年叫皇上一喝,喝出了名气,老夫的内侄,已想好开一家酒行,专卖此酒。”
我道:“这倒的确是个商机。”
洪老板道:“只是尚未择得吉日。老夫想请容姑娘指点一二。”
我急忙谦虚道:“万不敢谈指点。市坊对应在天空,便是天市,天市有候星一颗,主时变、货财,安静则吉,明则万国同风,王道通利。洪老板的内侄,卖的是酒,酒以斗量,天市恰有斗五星,主此类买卖。眼下候星同那斗五星皆动而不明,但此状七日即消,七日后开张,便是大吉。”
洪老板击掌笑道:“七日后,还请容姑娘和总掌柜一定赏光来尝杯酒。”
我跟着笑:“洪老板客气。我们掌柜日后来谈封缸酒的买卖,还望那位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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