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29章


孙忌说,将军战功太高,祸端早埋,这一点,丞相早已预料到。
三年前那一晚,我去忠靖王府,因不确定会不会交代在里头了,就让何勤同时去找孙师傅。
后来交代在自己家中,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睁眼望见的人不是孙师傅却是托着腮帮的云栖岸,令我极是惊诧,险些将口中含的一枚琀蝉呛进喉咙。
我是在一张寒森森的冰榻上醒过来的,全身上下叫一件金缕玉衣裹着,九窍里都塞进了玉——手心里握的,叫玉握,耳朵眼里的叫瑱,双目上盖着的叫玉瞑目,那只猫脸的玉戒也戴在手指上。
我一动,玉瞑目便叫云栖岸取下了,他垂着一双狭长眼眸与我对视半晌,竟然笑起来。
我含着玉蝉,仍望着他。
云栖岸取出我口中的琀蝉,瞧向我眼中,“在下的这座宅子,小姐委实买对了。”
云栖岸道,他卖给我的这座宅子,过去也是云府的一部分,不但地上相连,在地下也有地道可以通到他家。房子归我后,沈卿州来布置婚房,便同他商议,将这些地道给封了。但堪堪漏了这一条。
后来我睡的寒冰榻,恰好放在了地道的入口。
我睡在上头七日,沈卿州便也坐在上头七日,一动也不动。门外全是官兵,剑拔弩张,但却没有一人进得了灵堂。
第七日夜里,宁怀珺叫一队死士护着,推门而入。
那一队死士颇有些本事,将沈卿州纠缠得从冰榻上走下来,但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刹那,地道无声地开了,寒冰榻整个掉了进去。
我听到这里,纾出一口气。
云栖岸伸手替我解了金缕玉衣,道:“以玉殓葬,似是楚礼?”
石室顶壁上悬了一颗夜明珠,一室珠玉光华流转。
我盯着怔神。
闭眼前的种种,就跟前世似的。
那杯酒有没有毒我不知道,但我吃的那一颗假死的药丸却能封五感堵经脉,死状比真中毒还真。唯一不好的就是喷出来的血是真的。
不过我想,那杯酒,盛着那些国仇家恨,十之八九是有毒的。
楚人崇凤。当年我爹在长沛斩杀故楚公子商伯,没能从他身上搜出传国玉玺,却搜出一枚古凤玉戒,内刻一个伯字。后来被我无意打碎的沈卿州的那枚玉戒,便跟商伯的那个一样,我收拾碎玉时,瞥见玉戒内壁刻的是一个夷字。
第二日我给他缝衣领时,有意绣了一朵茄子花上去。楚人不知茄子,却称紫瓜,沈卿州改口得快,但终归先说的是楚地的叫法。
只是,他这样恨我,却还在我死后,听了我的,没给我封一口棺材,叫我有些意外。
扣着我的尸身不下葬这个事,也不合情理。
我吃的药丸,就叫七煞,是跟孙师傅讨来以防万一的,只得七日药性。多亏宁怀珺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上个把时辰,到了第八日,我便要当着沈卿州的面诈尸了,那就十分不好。
金缕玉衣叫云栖岸给卸了下来,他扶我坐起。
这寒冰榻,毕竟是放死人用的,阴寒之极,假死时不觉得,现在坐在上面,便有些吃不消。
我哆嗦着跳下来。
云栖岸想是听说了我家的一些事,只问我今后有何打算。
我警戒地将他望着。
他顿了顿,负手道:“我将小姐救下,是仰慕……将军一世英雄。小姐现今孤身一人,若无甚去处,云家三千商号,正缺人才。”
我本来是要跟孙忌去我外公生前种田的那个村子的。那里的老人,应该还记得我外公天天念叨着有一个女儿,跟他姓颜,小名安儿,女婿叫容二。安给我的名字叫容依。
但现在只剩了我一个,也不太想去了。
我站在地上,慎重问云栖岸,“你家的商号,缺怎样的人才?”
云栖岸舒眉展目道:“账房?”
我道:“我死记硬背不行,那些银两数字,大约记不来。”
云栖岸想到什么似的笑了笑,又道:“河运行舟,你会哪一样?”
我过了好一会,轻声道:“观天象,以推货运之天时地利。”
云栖岸十分满意。
第39章
都是些旧事了。
我上前一步,正要扶孙忌起来,他却甚利索地从地上捞了一把韭菜,走到池子旁,一面洗菜一面憨厚笑道:“中午的菜,可合容姑娘口味?”
我点头道:“味道十分正。尤其那盘蝴蝶片,我一吃便知是中年长鱼,香脆松嫩得刚刚好。”
门外脚步声近。
孙忌一甩韭菜,呵呵道:“是,特地选的转成雄鱼后一年内的。”
云府一个丫环转进门来,怀里抱了一捆碧绿水灵的莲蓬。
我忍不住讶了一讶:“我见荷塘枯了,怎么还有这个?”
小丫环瞧见我,先略略一福,仍抱着莲蓬道:“我们这里的早就下市了,这些是江州运过来的,还新鲜着。”
我道:“的确,我在江州也吃了。但是怎的还专门从江州运这么一小把过来?”
小丫环道:“少公子过来前就吩咐我们,想喝冰糖莲子汤,要新剥的莲子。”
我一听,正巧也是我想喝的。
便真诚地同她道:“莲子汤里也不能全是莲子,这么一大把,倒可以有些旁的吃法。”
我拎了两个莲蓬出了厨房。
去厢房的路上,恰撞见云栖岸从拱桥那一端走上来,手上摇着一把破折扇,一见我,他将折扇一收,换上一副说正事的神色道:“正寻你。”
我道:“不必你说,我也正要去找你。听瑞祥的管事说,那船寒兰是要运到宫里头,给淑妃装点寝殿用的。眼下竟叫人扣在码头,一扣就是五日,看来对方来头不小。”
云栖岸往我手上瞟了一眼。
我嘿然笑道:“哦,我向厨房要了两个,余下的还是很够你喝的冰糖莲子汤的。”
云栖岸欣慰地颔首。
“我要说的也是此事。”他将扇子在手心里一敲,若有所思地道:“对方什么来头,我们去会一会,便知。”
走过正厅时,我将手里的两支莲蓬,寻了个花瓶暂且插了。
停在码头的瑞祥商船,外人并不知归属云家。
云家三千商号,大多是这般隐着云家的名头,亲切和顺地经营买卖。
云栖岸每到一处,商号里头管事的便尊称他一句总掌柜,若是在云府,府人则一概唤他少公子。
这三年我随他转了不少商号,走的地方皆是山清水秀,政通人和,这一派情形,究其原因,除却皇上勤政爱民,也不无云家几百年来在修运河及治水上的投入。
云家管控河运已久,许多经商特权还是太祖那会赐的,延续至今。但宣德帝即位后,以朝廷的名义,设河运监察司,督管河运的监察御史姓贺,贺御史新官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限定了各个码头每日河运行舟的商号数,依照货物种类来定,领了行舟号方允通行。如此一来,云家商号行舟便和其他商号没什么两样,都少不得一张行舟号。除河运行舟以外,云家诸多经商特权,这三年也叫朝廷这样那样的新规,束缚得名存实亡。
这次出了纠纷的那船寒兰,便是一连五日没领到花木类的行舟号。每日的行舟号都叫另一家商号隆宝的货船给悉数领走了。
广陵码头,瑞祥的管事史秀已候在商船下。
云栖岸登上货船,查看了一番。
史秀神色郁郁地跟在后头道:“总掌柜,属下无能。”
船上载的广寒素,五日过去,叶姿仍然优雅俊秀,香气仍然清醇悠久。云栖岸漫不经心地抚上其中一株,微笑道:“你将这一船寒兰,顾看得不错。”
史秀赧然道:“不是属下,是大理跟过来的一个花匠。”
人流如织的码头上突然一阵骚动。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里,不知是谁家的马车失了控,横冲直撞地一路向河面奔去。
路中央站着一个小童,许是吓傻了,也不晓得跑,那匹疯马眼见将要踏着他,却蓦地一声嘶鸣,轰然倒地。边上随即冲出一个妇人,一把抱住那个小童哭哭笑笑。
我还愣着神,却听云栖岸的声音正经道:“史秀,方才我的话却是说早了。这一株,还是扔了罢。”
他蹙眉指着一株缺了一朵花的寒兰。
史秀张了张嘴,赶紧将这株拎出来。
云栖岸抖开折扇,转身下船,“隆宝来了哪些人?”
史秀跟上去道:“不多。一个管事,姓赵,还有账房一人。但今日听说咱们这来了一位最管事的,他们的掌柜也来了。”
倒在地上的那匹马周遭,围上了乌压压的一群人。
云栖岸绕过去,慢悠悠地道:“我们这便去会会他们。”
我透过人群朝里一瞥,瞧见马的前额赫然钉着一朵尖瓣儿的兰花。
隆宝的商船停得不远。
掌柜姓陶,白净面皮,看上去四十挂零年纪。
陶掌柜见了我们,目光在我脸上顿了一顿,随即挪开,拱手连声道失敬。
云栖岸客套地回了。
我盯着那陶老板深色衣角上绣着的一朵芍药微微发愣。
四月芍药相于阶。
发愣的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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