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30章


云栖岸客套地回了。
我盯着那陶老板深色衣角上绣着的一朵芍药微微发愣。
四月芍药相于阶。
发愣的一小会,云栖岸已跟陶老板约好去停云楼饮一杯。
广陵的停云楼,是一间分号,就在运河畔,坐在楼上雅座,眺望得见桂江。此刻正是傍晚,秋水连着漫天云霞,江面上赤红一片,风景极是壮阔。
我内心却略有不安。
谁知一顿饭了,陶老板痛快地摸出一纸行舟号,塞给云栖岸。我跟史秀,还有那厢的赵管事跟账房,面面相觑。
回云府的途中,我问云栖岸,可是晓得对方的来头了。
他却偏脸看我,扬唇道:“顺着桂江往下,是原来的吴地,风光秀丽,饮食也佳。你愿不愿意,随我去走一趟?”顿了顿,又道:“说起来,那里也多雨水,货运行舟,嗯,亦多有讲究。”
我笑道:“我还是,义不容辞。”
下了马车,云栖岸将史秀唤去偏厅。
莲花府邸正厅,我将莲蓬从花瓶里拎出来,斜坐在椅子里剥莲子。去除莲心后的莲子,脆生生的,微甜。
剥得投入,头顶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不确定地道:“这位……可是嫂子?”
跟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碧衣男子,眼眸带笑地看着我。
我木愣愣地将他望着。
他背后,云栖岸从门柱子后头转出来,见到来人,脚步猛地一顿。
碧衣男子继续道:“卿州师兄,可在府中?”
云栖岸一闭眼。
第40章
“晋峤。”
那碧衣男子一回头,难掩喜悦地道:“师兄!”
我手上撕了一半的莲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云栖岸径直走到我面前。
名唤晋峤的碧衣男子笑道:“我今日刚下广陵码头,就见有人摘花夺魂。三年不见,师兄的功夫还这么俊。”
云栖岸垂眸看住我,叹道:“晋峤,你先回避一下。”
碧衣男子略略一愣,道了声是。
云栖岸弯腰拾起地上的莲蓬,将里面的莲子一颗颗剥到我手边。
“世人只道云家建于大周文帝年间,至今五百年尔。但其实,七百年前,师祖开宗立派,云家即与青云宗同生。”
他缓缓地,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我自小生在宗门,师从首座眉山真人,但自我出生,云家便也有了云栖岸其人。青云宗不问世间俗事,只因有云家计较到锱铢。云家少公子做久了,沈卿州便也有了凡俗气,连我师尊闭关前都摇头,呵呵。” 他顿了一顿,微微扬起唇角道:“那个人,倒比我更像沈卿州。”
骨瓷小碟一点一点铺满莲子。
“六年前发现被人顶替着去给你做了西席,我只觉得实在好笑,便当是看戏,但当戏无可看处,却已发现离不开去。”剥出最后一颗莲子,云栖岸仍捏着那个莲蓬,“我暗中调查此人,除却发现对方武功极高,已至宗师境界,竟是什么也查不出。但正因查不出,反倒叫我想到,江湖上武学造诣至此且一向神秘不为人知的宗师里,我唯一没见过的一人。“
“一百三十多年前青云宗剿灭彼时江湖排行第一的杀手组织锦楼,得以扶助赵夏立国。但今人恐怕不知,锦楼早已卷土重来。他们这一任的主上,便是连门内杀手,都极少有见过真面目的。”他缓了一缓,道:“青云宗弟子,近些年时有失踪,我怀疑跟锦楼有关。如此人果真是锦楼宗主,我便不可打草惊蛇。”
我道:“不但不可打草惊蛇,还必须以饵诱敌深入。”
云栖岸面色略有些苍白,“但如今我却后悔,当初那个若真是我……也本该是我。”他抚上额角,苦笑一声,“有些话,一开始没说,越往后便越是说不出口。”
我道:“你卖宅子给我,可是一早在里面布了机关,对付他?”
云栖岸转开头去,望着门外半晌,道:“不错。只是他先住进去的几日,便将那些机关悉数破除了。”
我站起身。
云栖岸一把握住我手腕,狭长眼眸中一抹忧伤一瞬即逝。他看住我,轻声道:“你与我,回宗门可好?掌门他也很关心你,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你说。”
我笑起来,“总……云公子说笑了,青云宗既与锦楼交恶,于我便不是安身之地。倒是江湖之大,我随意择一处偏安一隅就好。”
云栖岸凝目看我:“你想去哪里?”
我道:“此刻还不知。”
他嘴角浮上淡淡的笑意,“下个月,是将军忌日,你可是要去京城?”
我一愣。
“我本也想带你去祭拜他。”他低下头:“三年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去看他。”
我垂下眼皮,“云公子事务缠身,方才来的你那位师弟,怕是也有事寻你。此事,便不劳云公子。”
他将我手腕握得有些疼,“你以为,去京城如此容易?这三年,寻你的不只朝廷,锦楼现今势力遍布庙堂江湖,你一个人,不说如何去邰阳,便是到了邰阳,也只会更危险。”
蓦地一阵刃鸣破空,云栖岸往我身前一挡,截住劈头飞来的长刀。
我叫门外一人吸过去,“她想去京城,有我护着。”
孙忌手一转,那柄秋月长刀瞬间已低鸣着回飞入鞘。
云栖岸站在堂中,微微一怔,“夺命鬼刀?”
我遥向他一揖,道:“这三年,我很是感激你。山水有相逢,再会亦珍重。云公子,就此别过了。”
云栖岸没有追上来。
莲花府邸的庭院偌大一个,渐渐的小,渐渐的看不见。
我爹的忌日是下个月的二十,孙忌给了我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贴着,领我往北走了半个月水路,终于赶在九月二十前两日到了邰阳。
我站在邕河码头,看满眼人来人往。
过两日也是小皇子的满月宴,各地送进京来的珍奇,一船一船地泊在码头,眼下正有一船玉翠龙爪被运上岸,河风一吹,花香盈盈。
“好花。”
人群中有人赞了一声。
我一瞬间如遭重击。
恰这时有个花箱抬上来,我一个不留神,叫它一个角撞了一下,向后仰去。
腰间似是叫人扶了一扶。待我站稳脚,只记得眼前倏地晃过一袭暗红,上面刺绣着大幅的凤纹。
河岸边依旧人来人往,石桥旁有一顶轿子堪堪起轿,轿帘微微飘拂。
孙忌付了船资,跳上岸来,道:“小小姐,马车雇好了。”
我一敛心神,点头道:“好。”
邰阳城里我爷爷当年匿名买的宅子,分布在城外大洪山通往过去上将军府的地道的路面上。
我挑了个离我家近些的住。
护院的陈老伯还记得我,听说我爹在乡下过世了,眼圈红了好一阵。
白日无事我便去将军祠附近转转。
将军祠门庭冷清得很。两日来我只见一个守门的小仆拢着一双手歪在门柱子上打瞌睡。祠堂里一个香客也无。我数次想进去,都忍住了。
九月二十这一天的夜里,孙忌提着我翻墙而入。
我爹的灵位就设在原来的中堂。
我将香案上油灯拨亮,上了三支香。
堂中所有摆设都未变,一如三年前。只是再没有人微阖着双目坐在椅子里,等我走到他面前。
我跪下来拜了两拜。忍了三年的泪洒在地上,也不知道我爹他瞧不瞧得见。
一直等到三炷香尽,我又抬袖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
这个季节,府中秋菊正芳。
中堂出来,一面是思过堂,一面是刑堂。往北过花坞,左过环青桥便是西苑,若往右则是我爹住的东苑。当年抄家后断井颓垣的破败一丝也瞧不见了,就连读书台上给官兵搬走的青白玉台面也重安了回来,只不知是不是原来那块。
我一路走着,不留神就走到一株老桃树下。
这个院子当年让我爹给锁了。现今又是桃叶蓁蓁。
我站了一会,走到树后头摸出一把锄头,转身却见一个人影一声不响地站在石桌旁,静静凝望着我。
不是孙忌。
他看着我,眼眸里似有万水千山。
第41章
他看着我,眼眸里似有万水千山。
我扶着锄头站好。
眼前人一袭及到地上的暗红色的深衣,刺绣着古雅凤纹,容貌出尘的脸庞有些苍白,大约是叫今夜天上月色照的。
良久,他终向我走来。
广袖微抬,递来一样东西。
我接过端详一番,道:“哦,确是我丢在江州的,只没料想还要在邰阳再丢一回。”
那枚玉戒落在石凳上,一声脆裂清响。
沈卿州,现在该称商夷了,愣了一愣,袖子滑过我的衣角,缓缓蹲下去。
我方才使力不轻,又特地挑了个凳子角砸,他这一番捡拾,想来十分不易。
我眯眼看他背后,院墙上悄无声息冒出来的一支支寒光闪闪的箭头。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却将我手上的锄头接了过去,“这酒存得久了,”微微倾身,眼尾浅浅的笑,“我一直说等你回来再取。”
“嗖”一声。
他姿势未变,没接锄头的那只手堪堪握住一支乌黑锃亮的弩箭,目光却未移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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