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32章


商夷望了眼他的背影,云淡风轻地放下筷子。
不知从哪里走出两个眉目如画的侍女,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花梨木的桌面,又捧上来一个莲瓣状的水晶盘子,里头摆的雪龙眼,一颗颗晶莹剔透,饱满到极致,几欲溢出龙眼汁。
商夷伸手取了一枚,悬在空中顿了顿,吃了下去。
我看他吃完,也取了一个。
一连吃了五个,抬眼却发现商夷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就这么看我。
自昨晚将军祠叫他捉住,他便总这样。
我又取了一颗雪龙眼。
“你说我是楚人,依夏礼与你成亲便不算数,但若是,我与你依楚礼成过亲呢?”商夷忽然开口。
我一愣。
他唇角疏疏的笑,“我已与你依楚礼冥婚。”
雪龙眼滚到地上。我过了半晌,低笑一声道:“冥婚,须对着的是个死人,而我不是。”
他看向我:“你不是,我是。”
我又一愣。
恰此时,孙忌领了几个小仆跨进门来,每人挨个往桌面上摆盘子。
我一个个看过去,顿时心花怒放——
蟹壳黄,皮蛋粥,金丝蜜枣,凉拌蜇皮,红油脆笋,还有一笼小汤包。
孙忌坐下来,望着商夷道:“你那厨子,倒是买了不少食材,但这一顿赶得仓促,便先这样。”顿了顿,又道:“我见厨房泡蜇皮的大缸后头还养了一盆长鱼,正值中年,且全转成了雄鱼。再不下锅口感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商夷道:“前辈非但武艺高强,厨艺更是令在下甚至在下的厨子望尘莫及。衿儿一向只爱吃前辈的手艺,若前辈不嫌,在下的厨房便悉随前辈出入,人手和食材,前辈只管吩咐。”又看着我,“只要衿儿吃得好。”
孙忌心满意足地道:“那中午,我便开长鱼宴。”
我想着长鱼,咬了一口小汤包,一不留神,烫到了。
饭毕他二人并未立刻交手。
云雾间突然一声鹤唳,少顷便见一只仙鹤从另一座峰头飞上来,口中衔着一小卷书。商夷取了那个书卷,走到一座石亭里坐下,翻看起来。
我跟孙忌绕着悬崖转悠。
山间乱云飞渡,我偶尔往山下瞟一眼,就再不动下山的念头。
也确实没有路下山。
孙忌道,楚地西南有一座玄岳山,连绵三百余里,过去夏楚赵三国便在此地交界,但因其山势峻峭,壁立千仞,极少有人攀爬过,除了山下小镇中人在此一带居住,可谓人迹罕至。
玄岳七十二峰,最高的一座浮屠峰,便是我们脚下的这一座,相传是梵境浮屠所化。
孙忌讲的这座玄岳山,过去秦陆也跟我讲过,只不过秦陆说其中的浮屠峰是王母的梳妆台。
“谁能想到,江湖黑道上消失一百三十多年的头号杀手组织,竟就在此。”孙忌感慨,“这样的地方,不借步莲华,定是不容易上得来,而山中想必亦多阵法。”
我靠在一块石头上,偶有一缕云雾飘过来,微凉。
我又伸手拢来一缕,问孙忌,“我之前就听说天下第一宗门青云宗建派于万仞高山之上,莫不是他们也会步莲华?”
孙忌想了想:“青云宗绝学中有一式登云步,大约便和步莲华类似。”
我将伸出去的这一只手,茫然地移到眼前。
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镯子,不晓得是什么石头,颇像是绕着一弯月光,清皎如水。
我甩了甩,才发现它严丝合缝地贴着手腕,莫说摘不掉,按理也不应能戴得进去。
我气急败坏地同孙忌道:“商夷趁我睡着给我套了这么一个东西,你看看要如何摘下来?”
他眯眼端详半天,道:“小小姐可试着往石头上砸一砸。但千万留神莫伤到手。”
我小心翼翼地砸了一下,又加重几分力道再砸了一下,最后狠狠一拳砸上去。竟全都一点用处没有。
我叫孙忌用他的夺命鬼刀。
他推却不掉,同我道了声冒犯,肃然拔出刀,捏着刀背,轻轻对住这个月华皎皎的镯子,轻轻地一敲,顿了顿又一敲,敲了十来下镯子依然光洁完好。
最终还是我收了手,颓然道不必了。
第43章
我托着手腕去找商夷。
他仍坐在石亭子里,手按在书页上,眼睛却望着云雾缥缈间。
亭下一池芙蕖绽放在袅娜烟波里,因云深雾重只隐约瞧见莲影。
我抖开袖子,将要开口却恍了一个神,一瞬间想起多年前我大早赶去读书台,青石小径转出竹林,再往上走两步,便见到的是捧卷独坐石桌前的沈卿州。
恍完这一个神,商夷已转过来,顺手收了书卷。
我一掀袖角,将镯子指给他,“这是个什么?”
他眼神从我脸上移下去。
亭子外头立着的那只仙鹤突然叫唤了一短声,长颈向我这边探了探。
商夷笑。
我见他伸出手来,似要捉我的手腕,便下意识一缩。
他一只手捉了个空,顿了顿,若无其事般地垂下去。
我道:“你只说,要如何取下来?”
他低声道:“你过来一些,我帮你看看。”
我回头望了眼孙忌,略略犹豫一番,往前走了两步。
商夷抬袖,修长的手指搭上我的手颈,绕着那只镯子转了一圈,月华如练如银,他面色却顿了一顿。
我盯着他指节上一枚玉戒发愣。
猫脸上那些细痕依旧,还是一副刻满风霜的形容,只是指环却明显瘦了不少。
面前人仍低着眼眸,眉心微拧。
我不禁笑起来,“你既能给我套上,又怎会不知如何摘了它?“
商夷微微一怔。
这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叹息一声:“你一离开我,就给人捉了去,还被套入一个镯子里,这是怎样一番境遇。”
我猛抬头,云栖岸一身白衣倚在檐角上,狭长眼眸澈然若有光,衣袂轻似垂雾。
不得不说,他这一句话正踩到我的痛脚。
我同他跑生意的三年,不但没叫人捉着半片衣角,还名山秀水的玩了不少,连带将云家的生意做得勉强过得去。
可见他着实功不可没。
两相一对比,我颇感丢人。
唏嘘着,云栖岸便到了跟前,他扬唇仔细看了我一会,突然摇头,“瘦了。”
话音未落却向侧旁一闪,站定时微眯了一双眼向我身后看去。
一直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的商夷略抬了眼眸,冷冷道:“昨夜你便跟来了,所为何来?”
云栖岸一皱眉,转身向我,“那日你走以后,我才想起来,你领八月工钱的时候,一并也把九月的给支取了。八月的活儿尚且还欠了几日没干完,你便就丢下一句山水有相逢地跑得没影了,这委实说不过去,我也平不下气来,就一路跋山涉水地想问你讨个说法。”
我叫他说得汗颜得很。
商夷看我一眼,道:“她欠你多少,我加倍奉还。”
云栖岸笑了一声,“钱给了她便是她的,我只要她信守承诺。”
我立刻道:“我那日奔得急,忘了这个事,绝不是我有意要占你这个便宜。而我一向是个守信之人,信用也一向是不错的,万不能因这次就坏了。我便同你回去,把九月的工时补上,还有八月余下的两三日。”
我眼见云栖岸正要点头,商夷暗红的身影便极快一闪,捉了我飞身出了石亭子,将我一把推给孙忌,轻飘飘地道:“有劳前辈顾看衿儿……半炷香。”
话毕纵身飞上一块崖石。
云栖岸向我投来一瞥,也白衣蹁跹地掠过去。
崖上云雾缭绕,两道修长身影迎风而立,就跟腾云驾雾一般。
空谷里一阵鹤鸣。鹤影悠悠,不知从哪个山峰飞来。
孙忌“嗬”了一声。
我再一定睛,竟发现那非鹤影,而是一队十二个或黑或白的人影,转瞬间就绕在了浮屠峰下,却并不上来。
孙忌继续“嗬”了一声,兴致盎然地道:“当年我们大当家跟人打架,我也是领着后头五个兄弟给他老人家助威来着。这下方十二人,依我看,大约便是锦楼十二堂主了。”
我十分担忧。
担忧了一阵,我向崖石上两个人影大喊一声:“卿州!”
他二人身形俱是一僵,皆向我看来。
但终归是云栖岸先回了神,反手一剑向商夷刺去。
“公子!”但见峰前一白衣人急转而上。
“不准妄动。”商夷的声音从缭绕云雾间传来,“退下!”
下头那十二人领了命,须臾隐入青山深处。
孙忌一唏嘘。
崖上二人动作都极快,我站着看了一阵,眼便有些晃。但一直都只晃的是暗红跟白,眼下却蓦地晃过一抹碧色。
一个温和的声音与我道:“嫂子,师兄让你先与我走。”
来人正是那一日我在广陵莲花府邸见过的唤云栖岸师兄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提着一个纵身翻下峰头。余光里一瞟,孙忌也跟着。
这位云栖岸的师弟使的大约就是青云宗的登云步了。
绝壁上偶尔突出来的一方石头尖、一根老树枝,叫他脚尖轻点,就这么轻稳地往下去。
但许是提了我奔走的缘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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