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35章


面,哪怕只是寒暄两句,便出奇地好说话。
每一回遇上这些人,云栖岸与我辗转别处,也须得再换一家商号,之前的那一间则不得已由暗转明,归入云家备在官府的卷档。云家因此叫人摸清的商号数,三年来不下好几百。
现在看来,云栖岸想是早知他们与锦楼的关系,在我向他辞行去京城时才那样出言提醒于我。
寂静已久的空谷陡地划过一声鹤唳。
商夷面不改色地执起筷子,夹了一箸炒白术到自己碗里,低头吃了,方与我道:“此物补气疏肝,炒得很有火候,出的这一股焦香味儿也是你喜欢的,嗯,你吃吃看。”
我没做声。
他顿了顿,又道:“或是旁边这个煨鸽蛋,补气血,亦养颜,你吃也很好。”一面说一面自己先吃了一个。
我卷袖取了一枚咸鸭蛋。
商夷随即搁下筷子,道:“我来罢。”
我客气地道了声不必,自在石桌面上敲了几下。
运气倒好,掏出两枚油汪汪的蛋黄。
商夷正注视着我。
我谦虚笑了笑:“我每回,也就随便一取,都是双黄的。”
他淡淡地笑,“你只吃你爱吃的蛋黄就好。”
我从善如流地道:“好。”
商夷静了一会儿,缓缓道:“蛋白还是给我。”
我埋头喝了一口粥,听到他这个话,便将方才那枚掏空了蛋黄、只剩了蛋白的青皮壳向他那边挪了挪,笑道:“你也爱吃咸鸭蛋的蛋白?倒跟云栖岸一样了。”
商夷伸过来取鸭蛋壳的手悬在半空,唇边的笑意一丝一丝褪去。
我道:“我同他吃饭,便取枚咸鸭蛋一剖成两半,蛋黄归我,蛋白连蛋壳归他。”
商夷没言语。
我接道:“还有一种吃法,是将黄瓜切成小丁,加入碎蛋白翻炒一番,我偶尔看书学来,就试着做给云栖岸吃了,他挺爱吃,不知你这么吃过没有?”
商夷却扶着桌子站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地道:“你说这些,是故意叫我难受。然则你知道这么能令我难受,这一点却使我十分开心。”
话毕转身走了。
我等他走远,扔了筷子走到悬崖角上。
方才鹤唳那一声,竟是云栖岸上了浮屠峰。
因不知是真是假,我便怀着一颗平常心绕着峰顶散步。
一圈转下来,走到石亭子里,我一鼓作气地顺着石阶走下去。
下了四十六个石阶便见着一个水潭子,袅袅冒着白雾,大约便是商夷说的那一处温泉了。
月笼轻纱,温泉水池子里隐约泡着一个人,轮廓影影绰绰。
我掉头就走。
却听身后那人的声音低低地道:“你在山上找了个遍,找着他没有?”
第47章
我转回身,走到温泉旁边,商夷缓缓睁开眼。
池中泉水清可见底,我透过腾腾的雾气,看着他的雾沉沉的一双眼道:“商夷,我爹已经不在了,我无足轻重一条性命,除却顶了个昭了雪的忠良血脉的名头,能叫旁人说起那些埋进土里的旧事时,尽情唏嘘个几声,便再无半点用处。”但即便是这半点用处,同我活不活着也没多大关系。
他没说话,隐在水雾后头的一张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夜静山空,月没参横。
我道:“如今这样的我,你捉了来,无论是对朝廷还是江湖,都绝没影响。只是你留我一日,我便多活一日罢了。”
商夷微转过脸看我。
“我过去不晓得你是谁,你叫我爹请来做西席的一开始,我即便不乐意,但却因你街上救我的那一回对你终归是有一份感激跟敬意的。后来这一份感激跟敬意越发的深,你每每讲一段书,我便认真地记,记不下来就回去连夜将书再翻几遍,好赶上第二日顺利地背给你听。你那时对我赞许一笑,我当真是自豪。”我恍恍望着半空里笼的白雾,望了一阵,道:“宁怀珺来提亲的那一天,你讲课出的错,叫我忍不住一再地看你,却见你脸上白得跟一张纸似的。我那时就想,你一张脸白成这样,一定不是替我高兴,你会不会,会不会是不想我嫁给宁怀珺的。那天晚上我没喝醉,也晓得你没醉,我装睡时分神想,你同我一样明白,你我一处,要叫我爹答应,唯一可能便是叫他不得不答应。那一晚未做成真的,我暗暗有些欢喜,心中想你终归是实意的,才没有将那个我爹不得不答应的理由,视得比我重要。后来我爹隐晦地提及那六十杖,示意我将养好了去领杖子,我便晓得他终是答应了。那会儿他还没走,我说不出话,却高兴得直掉泪珠儿,恨不得自己奔出府去与你讲,好叫你莫再捂着剑伤一动不动地在我家门口站。等着与你的婚期,即便我爹不怎么高兴,我也忍不住要去花山巷找你,哪怕只是同你挨着坐一会、聊几句话,便觉得这一天过得很是圆满。我那时一心只想着能同你相伴一生了,十分欢喜,只当你也欢喜着……那一份心境,真是没什么比得上。”
水声“哗啦”一响,却是商夷抬了一只手,我赶忙退了两步,他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抚上自己额头,水珠儿顺着他的脸滑下。
我退的这两步,恰撞到山间突出来的一方石壁上。这个石壁因同温泉邻近,略有些湿意,我想着一桩桩的事,便没在意,只随意靠着。
站了一会,我敛住神思,缓缓地平静道:“我哪里知道,我爹害得你国破家亡,你恨我还来不及。”
“我彻夜读书时不晓得,将文章背得再好,你对我笑的那么一笑,也不会是真心。摘星楼畔,河灯会上……那些刺客,皆是你的手下,你每每假意地同他们打一场,便令我爹对你更加放心。你不想我嫁给宁怀珺是真,我同你一处,单“不伦”二字便可叫我爹名誉扫地,若宁怀珺不主动退婚就更好,我还能挨上六十杖,即便死不了,我爹也等同于失了女儿。”背上凉幽幽的,我哆嗦一下,怅然道,“你同我既是虚与委蛇……”
“委蛇”刚说出口,却见商夷猛然扑过来,衣衫带起的水泼了一地。
他一手撑着石壁,一手将我往怀中按,我脸贴着他的胸口,忽感觉他浑身似僵了一僵,下一忽儿却已叫他推出怀去。
我稳了一稳,抬头见商夷倚在石壁上,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投向我的眸光淡淡的:“夜深了,你回房歇着去吧。”
他此话说得甚是,我转身便走。
往上走了两个石阶,也不知怎的便下意识地回头,结果眼睁睁瞧见商夷顺着石壁滑到在地。
我懵了一懵,喊出一直隐在石阶拐角的孙忌。
方才那面石壁前,商夷倒在地上,左手腕上缠着一条通体银亮的细蛇,蛇身一动不动,已经死了,蛇头模糊成一团,两枚银牙却埋在捏住它的那只手的手掌里。
孙忌沉声道:“是银眉。”
银眉是蛇名,孙忌道此蛇从头到毒到尾,是毒蛇当中最不负一个毒字的。
“但银眉二十年前便很少见了。”孙忌拿刀尖挑起一截蛇身,“我们七煞之一,排老六的,就专于淬毒。老六那会想弄一条银眉,江湖上砸了万金悬赏,却一直寻不见。后来捉了条金唇,同银眉没得比,淬出的毒器却也在江湖上很是轰动了一番。”
我听着,脊背上一股寒意直窜。
刀尖一抖,刺入蛇身,“银眉毒液入体,瞬息便达百穴,压根儿来不及封穴,即便来得及,此毒却是越抑制、入体越深。所以,叫银眉所伤,死得快的总是内息深厚的高手。”孙忌顿了顿,看了商夷一眼,“银眉体软极滑,十分不好抓,他大约是一时没抓住,又不想让此蛇溜走……”
我艰难地道:“他大约,大约是没看见这是一条银眉。”
商夷歪在地上,气若游丝,领口敞开着,露出一段红绳,绳上坠了一只色泽温润的白玉簪。
我盯了半晌,手有些不稳地将簪子替他收入衣襟里,抬眼却正迎上两道视线。
他眸中毫无光芒,一派涣散,只一瞬不瞬地看住我的方向。
孙忌叹息着摇了一回头。
连夜破阵出山。
天上无星无月,山坳间伸手不见五指。
我拽着孙忌的一截袖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走,走了一阵,正想将握袖子的手换上一换,脚底下却陡地踩空,跌了下去。
孙忌那一截袖角叫我拽得甚牢,大约撕了半截下来,捏在手中一起下坠。
跌进来的这个地方,暗无天日。
我从一具尚没硬透的身体上爬起来,不敢多想,赶忙往前走了两步。
“孙忌……”
刀风猛地劈头而来。
这来势汹汹的杀气叫我弹指一挥间便悟出来人不是孙忌。
我辨着声音来的方向在地上打了个滚,还没站起来,却叫一股力道绕在腰间,即刻撞上一人。
“嫂……子?”
同一时,轻灵一阵剑鸣,再便是杀气息鼓,另一人闷声倒地。
第48章
我懵了,看向身右侧的黑暗,不由得大骇道:“晋峤你……”
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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