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第88章


什么啊?就是为了减少杀戮,为了让自己重视的人顺利撤退。李忱的胸襟不够广阔,绝对会把旧怨新愁发泄出去。朝廷内必定会有一番动荡,不得不防啊。
一直坐到申时,简单地梳洗了,她想去看看李瀍。到了延英殿,只听宫人一阵高呼:“圣人醒来了,圣人醒来了……”
五六名宫人端着洗盆、香炉、手盂从她身旁匆匆而过,一时热闹至极。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就差敲锣打鼓通报天下。
她心下欢喜,也匆忙拐进内殿。抬眼一看,李瀍正半卧在龙榻上,脸色恢复如初,甚至还比以前更加红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明朗如初春的阳光。早换上一件雪白色开襟轻纱宽袖褙子,内罩莹玉色亵衣,以宽阔华丽的银云滚边。胸膛以下披着葱黄绣褥,万千青丝散于身后,顺着塌边垂在一侧,一名宫人正为他擦拭秀发。
李瀍的听觉变得十分灵敏,一双翘头丝履刚刚踏入殿内,便猜出来人是谁。
“萱娘。”他的视线由窗外移动到藏身于障子后的那抹人影,嗓音中气十足。
她缓缓从障子后走出来,凝视他良久,最终动情地扑到在他的怀里。李瀍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住。他居然又清醒过来,但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心情反而更加悲凉。
“皇太叔已经开始监国了吗?河湟现在又如何了?”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国事。
“殿下他已经监国了。河湟现在唾手可得。五郎,你放心吧。”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贪婪地吸着鼻子,想要把他的味道刻入骨髓中。
“朕悔不当初啊。人皆不可避免一死,我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罢了。只是我还有许多梦想没有实现,不能亲眼看到收复河湟的那天,不能与你白首偕老,不能与你同赴邯郸……你不要伤心……朕还想亲眼看看长安城……”
“你们把所有门窗打开!”她对左右宫人说。延英殿居高临下,可以瞭望整个长安城。
透亮的白光照射进屋内,清风徐徐飘进来,翻动书页,哗哗作响。王萱搀扶着李瀍走近门口,宫人早在那里铺上一张厚实的毛毯。他那俊秀飘逸的长发垂于身后,随着脚步晃动而飘散开来。高大的身躯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明晰,缓缓暗淡。
王萱盘腿坐在毛毯之上,李瀍把她的大腿当做枕头,依靠在上头。在他们面前,视线开阔,是整个规划齐整、如四方棋盘的长安,鳞次栉比的青瓦楼台在平整宽阔的大地上耸立排列,戏院商铺层层排开。运河上飘荡的帆船扬起白帆,像天边浮起的多多白云。东西市的斗鸡场里或奴隶贩卖场里,富家子弟争得面红耳赤。
她轻轻抚摸着他鬓角的头发,哼唱起一只歌。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李瀍望着生他养他的长安,聆听着美妙空灵的歌声,面目安详而满足。原来这片土地是如此美丽富饶,汇聚了世上最壮阔最开明的文治教化。难怪万国使臣费尽艰险也要来到帝京,他们都臣服在这座繁华动人的城市那大气磅礴的盛世之下,让大唐风俗传遍各处。
“长相思,在长安。”他低沉嘶哑的嗓音像是若即若离的呓语,虚无飘渺,悠远迂回,九曲回肠。充满对生命万物透彻的了悟,超越了生与死,爱与恨。
夜幕渐渐降临,苍穹升起点点繁星。北斗七星挂在北面苍穹上,围绕着最亮最大的那颗象征帝王的紫微星缓缓旋转。
“我就要与你长别了。”李瀍伸出颤巍巍的手,靠近她的脸庞。他知道自己的大限之时就快来临。没有一丝痛苦,相反他还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只是有些不舍,舍不得和她分别。
王萱忍泪道:“五郎,你还有大福未享,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心已经破灭成无数碎片,被车碾过,化成了灰。
他再想发言,偏不能再语,只好用手指口,两目却注视不瞬。逐渐浑浊的双眸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入脑髓,他要记住这张痴恋一生的脸。真的好舍不得她啊……
“我愿意随从您一起到九泉之下。我就来,你等着我,我们一起走。”她曾经许下“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的誓言,如今是实现承诺的时候了。泪珠顺着脸颊滚下,落在他的手上。她最后的一滴眼泪,饱含着一生的情与恨。
紫微星从黑暗的苍穹上坠落,划出一道淡红的亮光。摇曳不明的宫灯瞬间熄灭,曾经灯火辉煌的长安陷入一片漆黑。
“寡人不喜欢卑躬屈膝的奴婢,寡人要的是忠肝义胆的知己!”
“萱娘,我会永远爱护你。”
“就算亲近如妻,也能被夫家休掉,但姐姐是和弟弟分不开的。所以,萱娘,你和我是再不能分开的了。”
他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脑海里,曾经枕边的私语成为最甜蜜最令人依恋的记忆,如萤火虫的淡绿光芒停留在河畔的草丛内,莹莹发亮。五郎,我也舍不得你啊。怎舍得你独自在九泉下惆怅徘徊,怎舍得与你分别。我们是永远不能分开的。这是你当初对我说的话。我记得,我永远记得。
走出紫宸殿时,李忱正迎面走来。他看见她那双似大彻大悟的眼睛望着前方的空灵,无惊无喜,无悲无泪,波澜不惊。这是一双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慌,向前迈了两步,又回转身来。
“你去哪?”他好奇地问。
她不回答,也不行礼,径直从他面前走过,视他为无物。李忱伸手向她抓去,却只抓到一抹轻滑的披帛。被风一吹,从他手中脱落,飞向暗黑的天际。
他恐惧地凝视她远去的背影,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前方像有道看不见的鸿沟,阻隔了一切。
“你一定要等着我——”他朝前方大喊,喊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宫道间,一遍遍重复,又渐渐消失。
女子最爱梳妆打扮。对着铜镜,她画了长长的蛾眉,贴上最美丽的花钿。梳成乌云般的发髻,戴上最华贵的金钗。脱下素白的长衫,换上艳丽的石榴裙。
白绫在横梁之下像柳枝一样随风摇摆,旖旎袅袅。发出的响声宛如清风拂过竹林,像是在催促着它的主人。
他们说上吊自缢是最不痛苦的自杀方法。她望着那一方纯白的像是有了魂魄的东西,平静的面孔泛起一丝淡淡的向往。
“阿元,请把我的财帛都分与众位妃媛。”
阿元匍匐在殿外的门口,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低沉的抽泣声像是最后一声叹息,掩盖天地间所有浮华烦躁的响动。
刹那在此定格成为永恒。
第83章 结局
公元846年,李瀍驾崩,终年三十三岁。庙号武宗,谥号至道昭肃孝皇帝。在位六年,重用李德裕,平定藩镇之乱,安定北部边疆,裁减冗吏,打击宦官势力,毁灭佛寺。力扫颓势,重振国威,史称“会昌中兴”。
李忱于灵柩前继位,庙号宣宗。感王妃孝节,赠贵妃,同武宗葬于端陵。
一年后,江南才子张祜为王妃写下一首诗:
偶因歌态咏娇颦,传唱宫中二十春。
却为一声何满子,九泉须吊旧才人。
繁华落尽,云重烟深的帝都上空,白光是那样虚浮苍茫,处处充斥着凄绝悲凉。香风绣帏的宫廷,那柔滑的白绫摇曳风中,就像是她如鹤的舞姿。
李忱站在池塘边,怔怔地凝望那翻着肚皮的金色大鲤鱼,声音暗哑:“它叫什么名字?”
在旁垂首而立的马元鸷回答:“它叫阿金。才人……贵妃娘娘生前可喜欢它了。”
鱼被捞了上来,马元鸷从鱼腹内取出一枚拇指大的蓝宝石,呈递到天子面前。李忱拿起宝石端详,发现其中一角有着一些刀刮过的痕迹。
“这是贵妃娘娘祖传的璎珞。这鱼儿真通灵性,竟然也自缢殉主了。”马元鸷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十二年后,宣宗崩于咸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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