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第25章


“就是这里,帝澜。”
在这一天的晴空之下,连风里都带着雪的清凉。游翎回身,对帝澜说。
帝澜沉声颔首,目光遥遥眺望远处,从这个角度,依稀可见九曲幽吟宫主宫寝殿的轮廓,连同看不到头的积了雪的梧桐枝干,不带萧瑟,反显得壮阔起来。忽而想到,当年看这里的最后一眼,也不过是刚刚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那时候小雪如绒,尽是柔丽的精致,与此时想必,不可统一而言,不由叹道:“当真是好景。”
“嗯,好景。”游翎亦是由衷符合。
他回过头看帝澜时,正捕捉到帝澜眺望的神色。那是一种遥远的、沉寂的,有带着不知名的深沉思绪的眼色。而帝澜负手而立,银发映着雪色微动;蓝眸青衣,华服坠地,衬着这满湖的冬雪,威伟身姿,更显丰神俊朗。
这样的人,自己曾何其崇敬?连游翎自己都说不明白,当年他为何会受到蚩尤的蛊惑,毅然舍弃了待他如此温柔的人,决绝消失,又在被囚禁一百年之后,站在敌军的阵营前与他兵戈相向……
而自己在做了诸多孽障之后,那人却只是用失望、受伤的眼神看着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替他收拾残局。
直到他残忍地屠戮了他的亲友、生剥了夔龙的皮之后,那人眼里的疑虑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却不是仇恨和怨气,而是如同死亡一般的沉寂。
帝澜,是我……对不起你。
当年,他不过是见了蚩尤一面,却被那种如同毒药的暴戾恣睢所吸引。以往连帝澜都不会用那样轻视和毫不掩饰的欲望看他,更何况他人?
而那个人,霸凌和赤裸的狂傲展露无疑,像一记毒药,腐蚀着游翎无知的心。也因此,这种诱惑蒙蔽了无暇的感情,让他一瞬间错误的以为,那种冲撞了他以往观念的感情,是比崇拜和向往更加炽烈的爱。
所以,当那个人单手擒着自己的下颌,调笑着问“游翎,敢不敢和本尊走”的时候,他居然赌气般的同意了。那个人曾经承诺,要为最美的鸟儿打造最华贵的鸟笼,他确实做到了,然而,当游翎踏入其中的时候,他这才明白,那句仿佛世界都在他股掌之间的承诺,却意味着监禁。
整整一百年的监禁。
孽 债 ( 25) 
一百年里,除了偶尔“荣幸”进入地宫,被恩赐享用自己的蚩尤部族,游翎接触不到任何人。他所有的喜怒、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能够满足那个人狎玩最高贵的鸟族的欲望。
而最令游翎感到耻辱的是,蚩尤给他下了冥府最恶毒的媚药??“分桃散”,非施药者不得解,唯有与施药者交合,才能抵御蚀骨一般的欲念和痛苦。这也就是为何,当帝澜终于千辛万苦的找到他,拼尽全力地守卫激烈厮杀将他带出之后,游翎却只能下贱地扑回蚩尤的怀里……
这也是为何,当帝澜与炎黄部族联手,讨伐蚩尤八十一勇部之时,游翎又披甲上阵,与心中牵念的昔日爱人兵戈相向。
??那是怎样的日子,日日屠杀爱人的部署,自己却与那些“食骨相生,不悖其桀”的恶人为伍;白天里,流血漂橹,冷眼看着战火绵延;夜里,却还要哭喊着、在最痛恨的人身下辗转承欢……
记忆不堪回首,恰在此时冷风夹着亭檐上的雪沫,灌入游翎衣领,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素来怕冷的游翎这才略略回过神,打起指尖,虚空祭起两团火焰。
可毕竟风大,又是隆冬最寒冷之时,纵是两团焰火在侧,风却仍能吹得游翎不住发冷。
帝澜看他受不得风寒,遂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在游翎肩头,又将他拉得离自己近一些:“你素来怕冷,却还这般吵着来看雪。”
“这银装素裹,我惦念着你该喜欢,所以无论如何也想你来看看。”
“是吗。”不着痕迹的一句,连游翎都听不懂,帝澜是接受了这番心意,还是仅仅为了应和。
为他披上外袍的手只在游翎肩头落了一下,就迅速离开。游翎恋恋不舍地正要缠住那份温暖,却看帝澜向后推了一步,在足下祭起了一圈法阵。
术法的光色以帝澜足下为圆心,迅速而安静地旋转、荡开。及至扩散到凉亭大小,忽而光色一动,围绕着凉亭,一道冰的高墙拔地而起。
那是由最纯粹的水凝结而成的冰墙,因而通透得不似实物,墙外之境不仅半点没有被遮挡,甚至更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那道冰墙阻隔了外界的寒风,游翎祭起的火种不再飘忽摇曳,周身渐渐也温暖起来。
隔着通透折光的冰晶屏障,游翎依靠在帝澜的怀中,蜷缩在雍容的火红色大髦里。肩上,帝澜的外袍隐隐传来微不可查的龙涎香的气息,数万年来恒久未变。
游翎略略侧过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赏雪的帝澜。
帝澜似是有所觉察,却没有说破,只是忽而开了口:“这九曲幽吟宫的梧桐树,居然也长得这样好了。”
“可不是,”游翎望了眼远处覆压着积雪的梧桐树,那擎天的结实枝桠,虽早已卸去春夏那般的葱茏,却将积雪如云托起,别有一番情趣,“这九曲幽吟宫的梧桐树,还是你亲手种的呢??帝澜,你还记得吗,那年陆地与海洋分割开来,尘泥落在大陆上。你知我喜欢梧桐,便以朱霞之色建了这九曲幽吟宫,亲自种上了万株梧桐。呵,帝澜,我还记得呢??每日一株,你整整种了二十七年……”
抬手轻抚过那轮廓分明的脸颊,游翎细细审度着那带着点冷毅的眉眼,隆冬之下,丰神俊朗:“三十年,于我们不过弹指一挥,却足以让这些梧桐茁壮成荫。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人界的生命,可以成长得如此迅速。”
“早春梧桐抽芽,夏季你便又为我培植了满园的牡丹,”游翎的声音带着并不甜腻的玎玲,那是雄鸟独有的婉转,“秋风满园之时,你我就在落叶纷纷的梧桐树下弹琴对弈;而冬天……”
游翎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明显的哽咽:“……冬天,帝澜,我们约好了是要听雪的。”
“那时,我虽比你早塑为人形,却毕竟术法羸弱。火的属性,每每到冬季便难以维持。也因此,我总是躲懒,不愿同你出门看雪。帝澜,你怎么就依着我了呢?你怎么……这么一依着便是数万年呢……”
“那时你连塑形都艰难,我怎么忍心,”帝澜听着他将往事叙叙而出,终于开了口,“凰鸟是喜冬眠的鸟儿。”
“是啊……”游翎的眼中,看不出什么在水光莹莹,“将近一万年里,那该是有多少个冬季,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就在那个地宫里,你用术法封住寒气,化作盘全的苍龙,将我蜷在其中。”
硕大的龙身,这么一蜷便是一个隆冬。他将朱色的凰鸟盘在龙身的中心,以自己的神识,守护着爱人的沉眠。那尾火色的鸟儿,总是喜欢将颈枕在龙颈上,五彩流光的羽翼覆盖着青色的龙鳞,酣睡得毫无防备。
那时,帝澜总是在想,这样矜贵、高傲的鸟儿,如果没有自己守护,那么,如此多个寒冷的冬季他要如何度过?当年的冬季,可比现在更加寒冷。
游翎将身子略动了动,略侧过身来,红发蹭着帝澜的脖颈,将脸轻轻贴在帝澜的胸膛上:“帝澜,我还记得有一年开春,你因族中有事,化作沧龙回归了深海。我端坐云天等你数个昼夜,挡住了更迭晨昏的金乌的去路,险些酿成大祸。你得知后中断了会议,从深海之渊浮起,划尾成罡,将东海之水分开来,只为让我能与你携手涉步海底……”
游翎忽而嗤笑一声,听起来却有些寂寥:“帝澜,那时的我竟一直不知,你为了我这番任性,被东海之君协同众臣上奏天庭,参了一本,剔了三千年的修为。”
手指轻轻抚摸过帝澜的眼角,游翎看得心有不舍:“帝澜,当我知道这事时,却已经被囚禁在蚩尤的地宫中了。那时的我,每每想起此事,都在心里将自己骂了千百万回??我是该有何等凉薄,才能将如此待我之人决然地抛弃?”
不可方物的鸟儿,看起来悲伤又缱绻。至始至终,帝澜的神色都像是置身事外,偶或动容,也不带半点悲悯。
孽 债 ( 26) 
游翎却仍像是自虐一般,将那些往事娓娓道来:
“还有一年,我们徜徉在云端,无意中发现了那个无人的深谷。从那之后,我总是喜欢在那里偷偷修习术法??你知道的,火属性的术法若修习不好,总会烧着什么,我嘴上说不在乎,却还是怕伤了你。你那时陪着我,无论我修为如何,你却始终待我如一。你说,期待着我练成‘凤鸣’系中最绝艳的‘莲葬’,而我却总是以‘来日方长’为借口躲懒,‘莲葬’也迟迟未曾功成。”
摩挲着帝澜面颊的手指顿了顿,帝澜感觉到,那冰凉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及至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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