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狐》第45章


并不是疯话。因为张创世根本没疯,一个疯子,怎么可能会利用自己发疯来逃脱法律的制裁?薛临波咬住下唇,竭力让自己忘掉,可是,记忆就如同野地里杂草,一日复一日疯狂的长高,占据她全部的身心。
那些鲜血,那些愤怒,那些怨怼,那些悲伤……用尽千年也无法消弭,可是,为什么要让她,让薛临波来背负呢?天人渡劫,不过是渡这化不开的怨气罢了,她嘲讽一笑,世上本不该有薛临波的,可既然有了薛临波,为何不能过她薛临波的日子?
哥哥,观潮。永远不会老,永远守侯着她的观潮……一手缔造了她的观潮——她无法恨他,也无法不恨他,或许,她该恨霍炎,是他的到来打乱了一切,让她不得不从梦中清醒,甚至,她是该恨自己,假如她不曾去芝仙峰,那狐狸也只会如千年以来一样在那里守护着自己的罪过和功绩,苦苦思忖永生对自己的意义,又或者,她该恨那班无缘无故坏掉的公车……因缘因缘,她又怎么能恨,怎么能怨?
那夜,霍炎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张创世被带走,铜镜锵然掉落,而霍炎,却再也寻不见了。后知后觉的薛临波,三天之后,突然觉得心痛,痛入骨髓,痛得她无法再回避这个事实,她在思念霍炎。
她思念他,他的笑容从她目所能及的各个角落蔓延出来,直至将她淹没。她思念那只该死的狐狸,那只将她害死,又替她报仇,用尽一生帮她赎罪的狐狸,可她并不是“她”啊!怎知道,他的牵念,他的一切作为,是为了她?白衣庵里的观音,并不是如今的薛临波,而是她——薛临波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可救药,这时候居然还在为这些计较不休。不是吗?不管是谁,无论是谁,她这一生,都会如今夜一般孤单的过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不是说,薛临波有足够坚强的神经,可以坦然接受所有发生的事情?……
可以吗?
可以吧。
她惊讶的抬头,薛观潮笑吟吟地站在桌边,一如往常,似乎从未改变。
“哥……”她及时咽下冲到嘴边的称谓,“先生,好久不见了。”
“三个月另十八天。”薛观潮藏在灯影里的笑容微微一滞,细微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似乎,发生了很多改变。先生?我还以为我依旧是你的哥哥。”
“说笑了。”薛临波仰头细看他的脸,“我不敢奢望有您这样的亲人。”
薛观潮不禁握住她的手:“你怨我,我亦无话可说。我不该私心太重,要留在你身边,参与你的人生,假如不是我,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何必自责?先生,就算您断尽一切恩怨情仇,也无法判断人心,临波不怨不恨,毕竟,若没有先生,就没有今日的临波。”
“没有我,临波只怕会更开心快乐。”薛观潮轻声道,“——其实临波本应是普通的女孩,我不该屡次三番的出现,更不擅自在你眉间封印——我本想世人愚昧,怎会看破我的封印?是我错了,我多余的好心,竟害死了薛家夫妇,害你孤苦——临波,本无所谓天人度劫,更没有天煞孤星,你相中带贵气乃是我的法力,你手上的红痣,是你自己所为”他扳开她右掌,声音恳切,“别再为了它苦苦纠缠,它不代表什么,只是——只是——”他心情激荡,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爱她,是吗?”薛临波突然发问,薛观潮错愕万分,再想不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为什么是她呢?薛临波似乎看穿了他心思,说,“是的,她,而不是我。先生还不明白吗?她是她,而薛临波是薛临波,我们根本不同,为什么,要用她的誓言来困着我?为什么,甘冒不讳来守着我?先生是看不透啊!先生所以看不透,是因为爱她。爱她,而不是薛临波,就如同霍炎,他也是看不透,竟会为了千年后一次相逢而追随过来,苦苦纠缠这一世里的薛临波,怨的,恨的,想的,念的,却是那一世里的了因。”她抽出自己的手,分外心灰。往日斗志昂扬,今晚全部烟消云散。
霍炎,她果然想着霍炎。薛观潮了然一笑,终于,千年一错,自己终究对了一回。
“他会回来。”他拥住妹妹的肩头,甚至希望永远不放下手来。这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女孩,如此鲜活而真切的生命就在眼前,自己竟然视而不见啊!那一颦、一笑、喜怒嗔怨,点点滴滴,汇聚成现在这样平静而超脱的女子,临波,临波,你的生命终得解脱,而我,却永远失去了——
薛临波心中一动,他说谁?霍炎吗?她刚想发问,却觉唇间一暖,如同羽毛轻拂,她还来不及思忖那是什么,双肩一松,再也寻不见薛观潮的下落。
“哥哥。”她喃喃着,试图微笑,腮边却落下一滴清泪来。
尾声
他醒来,对这张正俯视着自己的脸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反而轻松一笑:“你好啊,不是来收我的吧。”
“你居然没死。”薛观潮并不想表现的如此惊讶,但这实在很难,“五百年一劫,你不但不死,还毫发无伤。”
霍炎伸一个懒腰,把散乱的红发从眼前拨开:“很羡慕吧,想不想拜我为师学一学?我最近对教人很感兴趣,学费给你打八折好不好?”
“你这样子,我不能放心把临波交给你。”
霍炎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初:“她并不是一件东西,不是你说给就可以的,况且,你也没有问过我是否愿意接受。”
薛观潮右眉一挑:“当初是你来抢,用尽手段,不就是想得到她?现在却说不要,炎,你到底要怎样?莫不是来戏耍于我?”说着,已有怒气盈胸。
霍炎不语。
“五百年一劫,如今已有三次。虽不死,滋味也是难熬。如不是逢劫,你怎会被封印在玄阗镜的结界里?可你明知有劫,依旧甘冒此险。”薛观潮说,“如不是在意她,你何必要出现?”
“你错了。”他平心静气地转向他,“几个月前我在白衣庵见到她,就知道我劫数已到。”
薛观潮讶然而失声。
“我知道就是她,哪怕再过上千年,我也识得。”霍炎神态轻松的说道,仿佛这是人家的故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都不愿离开白衣庵。可当我见到她,我终于明白,从哪里得来,就要从哪里还去。”
千年,也不过是一瞬吧!从他们初度相逢,到数月前再次邂逅,一千年的光阴,他竟然还清楚的记得她的容颜。依旧是那样的眉眼,那样安详沉静的笑容,就是那日清晨,他看她的阳光下一笑,她于这世间最后的一笑。日复一日,他盘桓于她的庵堂,听凭死者的怨气集结,是自知杀业已造,劫数难逃,可是,他竟然未死。他看着那高处的白衣观音,竟幻化成她的模样,悲天悯人的微笑,如同清泉一缕……他又未死,却被那样的容颜圈禁、吸引着,再也无法离开。
“天人度劫。”霍炎声音沙嘎,“九世之劫,功亏一篑。到底是谁错?她若无辜,灵芝就该形神俱灭吗?何人种因?何人得果?谁坐享其成?谁活该献祭?成了正果又如何?不过如你一般无趣罢了。”
薛观潮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却被他这最后一句堵的哑口无言。这便是他淹留尘世的原因吗?世人只知白衣庵的菩萨有求必应,怎知是狐狸造福一方?千年的功绩和修为,千年的磨难,他却始终放不下那段孽缘……魔障,是魔障啊!薛观潮不由暗自惊心,慢说他,自己何尝不是?了因何尝不是?想着想着,他不禁滴下汗来。
“放了她吧。”霍炎目不转睛的看着神色变换不定的他,“放了临波,让她过属于薛临波的生活。”
薛观潮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邪魅难挡的男人,目光悲哀中有一丝恍惚:“我解不开她的毒誓。炎,你当我真不想吗?若解的开,我早已做了。”若解得开时,他又何必在她身边一守三十年?
“我换。”霍炎上前一步,似乎早料到他会说什么,连思索的空挡也未给自己留下,“我愿意用我毕生的修为去封印了因的怨气,破了她的誓言!用我所有的功德,以及——赤狐炎不死的生命,换得这一世里,那个叫薛临波的女人可以平凡的生老病死,步入正常的轮回,得以朋友,家人,感知爱和温暖,以及种种,灵芝曾经告诉我而我所再也无法得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先生,了因已经死了,公平一点吧。”
“为……为什么?”薛观潮太过惊讶,以至有些结巴,“你……你我修真,不就是为了得成正果,配享天地?为何如此轻言放弃?这些年的磨难,三次大劫,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炎,你想清楚,不要后悔。”
霍炎笑了,好不轻松写意,还是往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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