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第40章


“起来吧。”苏蕴明皱着眉道,她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要强忍住火气才不会莫名其妙地迁怒,“你家主子还躲着不敢见人?”
延喜连苦笑都不敢有了,低声下气地道:“薛小姐说笑了,陛下龙体微恙,这才在寝宫中闭门休养……”
“微恙?”苏蕴明冷笑,“我倒要问问端木师傅,什么‘微恙’严重到连叛军兵临城下都顾不了?既然如此,他还当什么皇帝?”
周围一片抽气声,却是偷听他们说话的大臣们发出的,苏蕴明斜瞥过去,各位老大人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一个比一个道貌岸然。
延喜只觉得嘴巴发苦,肚里腹诽不止,他不知道赵青曾经和他有一致的判断:薛小姐比母大虫可怕得多。
“薛小姐,就算陛下一时不肯见您,那也是家务事……”他左右看看,几位老大人干咳着转过头,他凑到她耳边道:“您又何必闹到去敲登闻鼓这么大?”
“家务事?”苏蕴明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忽然朗声道:“此言差矣。”
齐刷刷一片目光看过来,她上身微向后仰,看着脑门儿冒汗的延喜,凛然道:“‘天子无家事’,你若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相信各位大人都愿意解释给你听。”
窃窃的说话声一顿,又乱纷纷地响起来,老大人们捋着胡须颔首的有之,冷眼旁观的有之,真的开始讲经释义的有之……几名都察院御吏见到延喜的悲惨下场,得,放挺吧,也都撒手不管了。
时候过去一刻钟,东华门没有半点要打开的迹象,六部九卿都不在,排在前头的几位大人自觉要担起百官代言人的担子,便纷纷询问门前守军。赵青进去还没出来,门外剩下的几名大汉将军一问三不知,被恚怒的大人们很是训斥了几句,蔫头蔫脑地站着听训,哪还有平时的嚣张气焰。
时间越等越长,百官越等越不耐烦,不知谁眼尖,先叫了一声:“来了!”
众人挤挤挨挨,连大臣的体面都不顾了,争先恐后地望过去,只见一个小黑点顺着宫墙“嗖”地奔出来,跑得脚下生烟,正是赵青。
“陛、陛下请、请诸位大人回、回去……”赵青刚一跑到,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今天不不朝。”
一言即出,又是举众哗然,登闻鼓响皇帝必须召开朝会,这不仅是本朝律例,实际上列朝列代都有相关的规定,从根上说,是为了防止百官勾连蒙蔽圣听,算是深宫之中的皇帝唯一一个直接接触来自民间的讯息的机会。所以列朝列代的皇帝只要不是昏庸到十分,都不会随意更改这一规定。
可是,就在众人眼前,大圣朝的第四代皇帝,陈旸做出了这个昏君才会下的决定。
“皇上啊!”有大臣立即就跪了下来,干嚎道:“祖宗家法不可废啊!”
关“祖宗家法”什么事?
“陛下!”另一位哭得比较有感情,涕泪横流,唱得也抑扬顿挫:“我的陛下呀~世宗皇帝~太宗皇帝~太祖皇帝~看着你呀~”
这是讲鬼故事?
还有闷声不响磕头的,下了死力气,额头撞得血淋淋,自己就把自己磕晕了过去。
……死誎也请到皇帝能看到的地方谢谢!
苏蕴明冷眼看着这一通闹剧,吐槽够了,双手揣进袖子里,拖着步子就往宫门内走。
延喜和赵青一左一右来拦她,苏蕴明扫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对着众位大臣道:“只知道哭有什么用,登闻鼓响,皇帝却不肯临朝,这是几千年都没有的稀罕事,谁知道是因为什么?”
哭声嚎叫声寻死觅活的磕头声同时顿住,众大臣都是聪明人,一转念间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义,有人立刻亢声道:“不错,叛军将近,陛下却做出种种反常举动,事若反常定为妖,必是有妖邪小人困住了陛下!”
其实众大臣心里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怀疑,被他这样直白地点出来,即刻响应者无数,东华门外一时呼声震天,金吾卫惶恐地互相张望,几名小内侍吓得双股乱战。苏蕴明旋转身看着延喜和赵青惨白的脸,冷笑一声,慢吞吞地从袖子里伸出右手,用左手折好右手的袖子。
她抬高那只右臂,深吸一口气,叫道:“闯宫,救陛下!”
即使是一群书生,热血上头,人数够多,声势也是很惊人的。
苏蕴明和大人团直冲进宫,一路上遇到的人要么屁滚尿滚地逃开,要么慷慨激昂地加入进来,竟是加入的人比较多,人群便雪团似得越滚越大。
等到杀至广仁门,已经裹胁了上千人。
众人气势汹汹地穿越永巷,已经能望到紧紧闭合的广仁门,有人又开始嚎起“陛下”来,就像传染病一样,瞬间哭声震天,不少人已经自觉地跪倒在地,再也不肯前进一步。
所以说指望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苏蕴明从人堆里叹着气往外挤,挤到外围,果然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六部九卿剩下的七位一个不差的全堵在广仁门外,老大人们似乎被眼前发生的事情惊呆了,还有些不敢置信,礼部老尚书浑身不停颤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以苏蕴明对他的理解,前者的可能性较高。
苏蕴明走上去,向七位大人团团做了个揖,这时候也没人会在意她是男装还是女装。她这一越众行礼,等于默认了自己领头的身份。
“你——”兵部严尚书望了眼她身后的乌合之众,他执掌兵部,却是两榜进士出身,因此虽是乌合之众,但骤眼看去人山人海,对文弱书生也颇有震慑力。他定了定神,又道:“薛小姐这是——”
“啪!”旁边的礼部老尚书又是一口唾沫喷过来,在场所有人心道:“正等着您呢”,从苏蕴明开始,一群人动作整齐地急闪,那口唾沫便可怜兮兮地飘散在风里。
苏蕴明没空跟他们纠缠,一圈扫下来严尚书态度较温和,便盯着他道:“大人,我不是来造反的,我的目的跟你们一样。”她远望见几位内阁中枢全跪在广仁门外,联想皇帝不肯见人,猜也猜得到他们是为什么。
“荒唐!君臣之道……”礼部老尚书开始破口大骂,所有人无视他,他的喝骂声与不知多少人的哭声一起当作背景,倒也蔚为壮观。
几位老大人踌躇地面面相觑,礼部老尚书虽然固执,但从来是不说错话不做错事的,君为臣纲,如果臣逼迫君做什么,他们这拨人“权臣”的污名是逃不掉了。千里做官,不为财就为名,谁舍得自己的清誉?
“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正要你们什么都不做。”苏蕴明猜到他们心中所想,目光凝注地看着严尚书,自信地道:“你们见不到陛下,我能。”
她眼尖,一眼望到人群背后那个偷偷摸摸想溜的身影,扬声道:“岁庆,还不给我开门!”
负担(本章完)
推开殿门的一瞬间,苏蕴明有强烈的既视感。
这样的画面在她的人生当中曾经出现过——深而窄长的房间,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光线被拒绝在外。
她便站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上,看着黑暗深处那个人。
陈旸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很宽大的椅子,但看起来线条坚硬,不像是能令人感觉舒服的位置。就好像龙椅。
苏蕴明眯了眯眼,隐约看清他支着头,似乎也在看她。
她想了想,回头望了一眼,岁庆和各位老大人正挤在月亮门外探头探脑,见她瞧过来,“忽啦”一声全都跑得干净。
宫室的隔音总是特别好,人们走开到一定距离外,四周便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苏蕴明抬头望着天空,落雪的时候地面是白的,宫墙是白的,屋瓦是白的,只有这天空偏偏是灰的。
她走进去,返转身,慢慢地关好门。
门一关,房间内的黑暗更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实物,她陷在里面,有一种会窒息的错觉。
但是她直觉应该关门,虽然她想不明白陈旸这段时间在闹什么玄虚,她只是想,陈旸或许愿意跟她单独待着。
果然,她走过去的时候,陈旸并没有躲,也没有站起来逃走,他只是微微仰高头看着她。
这么深的黑暗里,她仍然看得清他的目光。
苏蕴明走近了才发觉,原来那把不舒服的椅子还不是放在平地上,她小心地踩着看不见的阶梯一步一步上去,然后坐在龙椅旁边。
陈旸的目光又随之降下来,清亮地投在她脸上,像是一块光班。
“好久不见,咱们聊聊,”苏蕴明柔声道:“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不算很久。” 陈旸低声道,他似乎很久没有开口,声音显得比往常更紧绷干涩,“昨天你晕倒在大殿上,我偷偷回来看你,我掌了一盏灯,把你看得很清楚。”
她低头笑了笑,叹道:“我猜到了,后来你把我送到那个奇奇怪怪的园子里,还给我准备了这身女装,天知道我多久没有穿女装。”
陈旸似乎也笑了,伸手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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