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成灰》第6章


还有那个根本不信神的苏格拉底,在对伯里克利的审判中他是唯一拒绝藐视法律的人……在伯里克利之后,他也成为了公民大会的牺牲品,罪名恰恰也是不敬神。通向光明的道路一向都是曲折的……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凡人们从愚昧走向开化,神的使命已经完成,是不是?*
菲迪亚斯在继续他的工作之前,又往柱廊外张望了一眼。一只布谷鸟正好斜斜飞过,落在已经长出亮红色叶片的橡树上,左右探头探脑一阵后,又拍打翅膀飞走了。快要三月了,酒神节就在临近。其中举行的戏剧大赛是雅典娜的最爱,今年她会来的。
阿戈拉市场上,流言一向传得飞快。前一阵子最流行的是公民尤菲利托斯的妻子与人私通了,大家都在向那天晚上被尤菲利托斯带去堵人的朋友们打听消息。不过现在,大部分人谈论的则是一个耄耋老妇的羊毛织品,人人都以拥有她做出的毛料外套而自豪。是的,除了米丽莎,还有谁能在布料上织出那样精美的图案呢?
这位传说中的米丽莎,现在正看守着她在市场上的小摊子。她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穿着打扮和普通的外来人员没有两样,没有人怀疑她的真实身份。米丽莎宣称她原本住在德尔法,最近才搬到阿蒂卡的乡下来。雅典人一边把她带来的织品抢购一空,一边张开双手热情欢迎了从阿波罗圣所来的外乡人。(阿波罗是先知之神,而德尔法建有最有名的阿波罗圣谕所。)
米丽莎说自己“年老体衰”,所以每次带来的东西都只是一点;即使是这样,她的名声也很快传遍了整个雅典。这不,离太阳到中天、市场结束的时间还早得很,就有一个披着长袍的祭司——凯法罗斯——找来了。
他仔细地捻着毛料,看看它们是否有毛刺等等情况;又对着阳光透视它们,看厚度是否均匀;最后他显然满意了,对这个老妇人发出了邀请:“明年就是四年一度的万灵雅典娜节了,我们需要献给女神一件羊毛绣袍,你愿意接下这个光荣的活计吗?”
米丽莎睁大了眼睛,祭司发现她的瞳孔是一种很漂亮的灰色,清澈、明亮,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透显着智慧的眼睛。她几乎是哆嗦着听祭司给她详细讲解她要做的工作,而她受宠若惊的反应显然令祭司很满意。由于向女神敬献织品是典礼结束时的重头戏,他们商定,为了能更方便地商议有关图案纹样之类的细节以及详细了解织造进度,米丽莎要尽快搬到阿克罗波利斯圣山上祭司们的居所去。
“正好酒神节就要到了,到时候你可以好好欣赏一下雅典的盛况!”临走的时候祭司这么说道。
米丽莎点头,“那我今天回去和家里人说一下,他们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送走祭司,米丽莎看了看日头,决定今天早点离开市场。她这招百试百灵,轻松入住圣山顶上。祭司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献给雅典娜的织品,不少都是女神自己亲手做的。
“嘿,敬爱的祭司大人!很少见你下山去啊。”被叫到的祭司正撩起他的长袍跨过圣山入口处的石阶,抬头就看到全雅典最有名的雕塑家菲迪亚斯正站在脚手架上,一身铜绿和木屑地跟他打招呼。他的助手们在忙碌地来来去去,一些人在扇火,更多的人小心翼翼地照看着那些注入模具的管道。
“是啊,有人告诉我,阿戈拉市场上有个从德尔法来的老妇人,织得一手好图案。我们想她也许能胜任给女神织造贡品这个任务。”凯法罗斯走向雕塑家,后者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你的表情,她确实能?”
凯法罗斯点头,“我想她比前几次的都要优秀,我敢保证,我再也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织造手艺了。”
那是当然,雅典娜前几次的时候还在塔尔塔罗斯呢,菲迪亚斯看着祭司满意的表情心想。“是吗?听起来是件大好事。”
“确实,没有比祈求女神的喜爱和保护更重要的事情了。”凯法罗斯庄严地朝神殿方向点头致敬,随后说道:“我该回去了。顺便说一句,你的雕刻手艺也绝对是我所见到最漂亮的了。”
菲迪亚斯没有注意祭司长袍飘飘的背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可以望见的阿戈拉市场。我很期待,雅典娜,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伯里克利及其他五位将军的联合审判是不符合雅典法律的,并且剥夺了他们为自己辩解的权利。罪名是在对斯巴达战争中的一次失败。在参与审判的公民当中,只有苏格拉底不同意。
、第六章 安提戈涅
早春时节的酒神节——也称为“绽花节”——是希腊一年七个酒神节里最宏大最热闹的。第一天是奠酒,人们开封去年秋天埋下的酒坛子,用新酿成的葡萄酒来祭酒,然后开怀痛饮。第二天是游行,排演狄俄尼索斯的神话故事,然后就在小型集会上进行晚饮。和平时的普通聚会上不同的是,来宾们要自带菜肴和酒,在鸦雀无声的气氛中吃吃喝喝。第三天,雅典人相信邪恶的魂灵都游荡在大街小巷,就向死者祭奉菜肴等祭品。
当然作为酒神节庆典活动的重要部分,剧场的演出可不止意味着在本城的一次晚间外出。每年,城市官员要选出三名剧作者参加竞争,每一个剧作家可以上演四部作品;前三部必须是悲剧,最后一出是荒诞搞笑的“森林之神”剧。
眼见太阳要落山了,雅典娜从狭小的窗户里看见祭司们三五成群地朝后山走去。她拉开门,作为被邀请的外邦人,她可比雅典的女性公民们幸福多了。除非祭典或是别的什么非出门不可的理由,她们只能呆在家里。
等到雅典娜在外围冰凉的石头台阶——自从最早的木制剧场失火后重建的——上坐定之后,圆锥形向下的半圆形露天剧院差不多已经坐满了。人人都伸长了脖子,朝中央的圆形平地上瞧。雅典娜看见伯里克利和其他九位将军一起奠酒祭神;来自雅典帝国的各个城市的贡品被搬上舞台展示;烈士遗孤的重装盔甲成年授予仪式;城市的赞助人被公开授予荣誉。最后进入主题——今天上演的是索福克勒斯的作品,第一部是《安提戈涅》。剧本前一年就完成了,这是第一次公演。
故事发生在底比斯。克瑞翁在哥哥俄狄浦斯垮台之后夺取了王位,俄狄浦斯的一个儿子俄特尔克斯为保护城邦而献身,而另一个儿子波吕尼克斯为了王位,勾结外邦进攻底比斯而战死。战后,克瑞翁给俄特尔克斯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而将波吕尼克斯暴尸田野。克瑞翁下令,谁埋葬波吕尼克斯就处以死刑,波吕尼克斯的妹妹安提戈涅毅然以遵循“天条”为由埋葬了她哥哥,于是她被克瑞翁下令处死。与此同时,克瑞翁遇到了一个占卜者,说他冒犯了诸神。克瑞翁后悔了,去救安提戈涅时,她已死去了。克瑞翁的儿子,也是安提戈涅的情人,站出来攻击克瑞翁而后自杀,克瑞翁的妻子听说儿子已死,也责备克瑞翁而后自杀。克瑞翁这才认识到是自己一手酿成了悲剧。
“天神制定的不成文律条永恒不变,它的存在不限于今日和昨日,而是永久的,也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并不认为你的命令是如此强大有力,以至于你,一个凡人,竟敢僭越诸神不成文的且永恒不衰的法。不是今天,也非昨天,它们永远存在,没有人知道它们在时间上的起源!”
很容易想见明天阿戈拉市场上的谈论话题会是什么。雅典娜遥望着场中的演员,扮演安提戈涅的演员戴着表现愤怒的面具,对克瑞翁的演员吼道。国家法和自然法的争执,这在雅典已经不是一个新话题了。显然剧作家同意的观点与大多数雅典人的观念相同,对神虔诚,顺从神的意志。
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索福克勒斯也没有强调自然法与国家法的紧张和对立,他坚持没有人是美德的独占者。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倒是前面的几句话,安提戈涅的妹妹伊斯默涅指责她的做法源于矫情,“你并不爱我们的哥哥,你爱的是你自己正义的姿势。你想以你的姿势赢得不朽。你的行动并非出自对具体生命的同情,而是抽象原则狂热的激情。”
雅典娜反复想着这句话,突然一阵头痛欲裂。你并不爱……你爱的是正义的姿势……你想以你的姿势赢得不朽……她扶住额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感觉时,惊愕地瞪大眼。这不可能……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灵从不生病……
不过这阵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雅典娜发现只要不去考虑那部悲剧,她就完全正常了。她非常疑惑,也没有心思继续看下去了,起身离开,并不知道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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