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成灰》第12章

雅典娜惊醒了。她看到自己面前的景象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天花板，有一丝温暖的夕阳光线从狭窄的窗户中投射进来，照在她盖着的一大块雪白羊毛毯上。身子底下传来同样的触感，显然垫子也是很精致的织物。
“……米丽莎？”这回声音清楚了。菲迪亚斯坐在她身边，手里端着一个浅口杯。“你总算醒了。做噩梦了吗？”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把她扶起来，小心地把杯沿凑到她嘴边。
是清水，但是好像有种特殊的甜味儿。雅典娜顺从地喝了，思维在这过程中慢慢回笼。她记得她在市场上遇到了阿佛洛狄忒，还记得她和菲迪亚斯一起去挑选宝石，然后在回圣山的途中昏倒了……“你叫我什么，菲迪亚斯？”她冷不防地问。
“米丽莎啊！”菲迪亚斯露出了一个十分费解的神情。他担忧地看着雅典娜，“我觉得你需要休息。凯法罗斯来看过你了，他也这么觉得。”
“我怎么了？”雅典娜继续问。
“体力透支导致的暂时性晕眩，希波克拉底说的。”菲迪亚斯解释。“噢，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是雅典城里最好的医生。”他又补充了一句。
雅典娜在心里皱了皱眉。她明明记得她在晕倒之前，菲迪亚斯叫她雅典娜；但对方表现完全没有破绽，难道是她的错觉？还有，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灵什么时候有体力透支这种毛病了？她以前到凡间来也没记得有这种问题啊？还是说，依旧是那两句她无法理解的台词的问题？
“别想了，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再拿点儿奶酪来。”菲迪亚斯温声说。他看到雅典娜对他点了点头（还表示了感谢），就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上门。但是就在门关上后的那一瞬间，他伪装的表情不翼而飞，无可抑制地流露出心痛。
、第十一章　神与命运
第二天，雅典娜就又开始了她的毛毯织造工作。她这次下到凡人之间出的古怪事情不少，本想回去询问宙斯；但是考虑到凡间和天上的时间流速，她决定等等再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就算待个十几二十年，回到奥林波斯山上的时候也才十几二十天。她可以用这段时间好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别的没有注意到，这才能询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在这之前，大概她自己也需要一些番红花柱头了。
菲迪亚斯对她的行为不是很赞同，但他知道他很难左右雅典娜的看法，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确切地说，他有能力改变这种事情的结果，但无法改变雅典娜的独立思维，所以他放弃了。与其把时间花在一些注定没有结果或者是他注定不会忍心的事情上，还不如好好地进行他的雕刻工作呢。毕竟这是他允诺给雅典娜的事情，他肯定会做到最好。
不得不说，在这点上，两个人毫无意外地达成了共识。在旁人眼里，阿克罗波利斯圣山上的一幕从未变过——菲迪亚斯深陷爱河。按照他们开玩笑的说法，米丽莎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打败了雅典娜！当然，两个当事人都对此毫无反应，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人一神都是雅典娜。
神庙的建设进度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菲迪亚斯是神庙的总设计人，他除了负责神庙主体的两座雅典娜巨像之外，还负责指导工人们雕刻弧形山花以及下面的条状装饰板，最后神庙整体建筑风格也是他的范围。神庙四周的柱廊已经一块一块地垒起来了，屋顶的石梁也在准备中。按照这样的进度，在接下来的两年里，神庙就能顺利封顶。
在这种情况下，雅典娜很顺理成章地看到了菲迪亚斯的草稿设计图。作为一个雕塑家，除了对细节部分的精准雕刻之外，比例尺寸的把握也很重要。不过从整个神庙的外部设计图来看，那柱子显然是歪的。
“嗯……这张图是照完全精确的比例画的吗？”看着菲迪亚斯指挥工人搬运石块，雅典娜挑了个空档问道。她当然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是她现在更想知道人间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菲迪亚斯放下手臂，走到她身边看那张羊皮纸。“这个啊……”他回答，语气里带着点儿感慨，“你绝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而他们都要比你犀利多了。”
雅典娜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句非常轻描淡写带过的词语。“……犀利？”仅仅是这样而已吗？从阿戈拉市场上人们的表现来看，让他们难以理解的新事物在一开始时必然会遭到严重炮击。
“已经过去了。”菲迪亚斯耸了耸肩，推着雅典娜到神庙正面的台阶之前。“往上看，你会发现它们是直的。这是按照斜的柱子建筑出来的效果。如果它们在设计时是垂直地面的话，建出来就会像一座歪掉的神庙了。”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周围的工人们听到了，都齐声附和他。“没错，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没有人相信。但是菲迪亚斯用事实证明了它……他在神庙开始建造之前就用这点打败了竞争者！”
雅典娜转头去看菲迪亚斯。是他……果然，绝不可能那么轻松的。
对方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提“没有人相信”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只是对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她看起来美吗？”菲迪亚斯凝视着屋顶的位置，轻声问道。
“嗯。”雅典娜肯定了他。雕刻家习惯称呼所有与雅典娜有关的东西“她”，大家都已经适应了。所以他这时说的明显是帕特农神庙，在他的监督和雕刻中慢慢出落而成的杰出作品。然后她觉得这种肯定不够强烈，又补了一句：“这毫无疑问。”
“我一直都相信天上的神祗是真实存在的……”菲迪亚斯用一种叹息般的声音说，“我一直在想，如果雅典娜女神本人能亲眼看到为她建造的神庙，她的反应会是什么呢？”
“精美，壮丽，辉煌。”雅典娜不假思索地报出了她的想法。然后她接触到对方的眼神，察觉到自己说得太快了。“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女神本人，想法肯定也和我们一样。”
菲迪亚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感觉让雅典娜觉得她被看穿了。然后他又转过头，凝视着那一排排的立柱。“我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评价。”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重要、更让他高兴的了，他在心里补充道。
雅典娜觉得自己对他的好感简直无法控制。像是勤恳踏实、不骄不躁之类的褒义词完全可以一个一个套在对方身上，更兼得手艺巧夺天工、待人温和宽厚，雅典娜觉得他完全可以想象菲迪亚斯年轻时候有多么受欢迎——当然现在也一样，阿佛洛狄忒不是也已经出手了吗？
虽然有部分和她自己作对的原因在，但如果那个男人美神看不上眼，是绝对不会纡尊降贵地出马的。不过美神既然下来了，她就该考虑战神阿瑞斯的问题了……胸大无脑的男人总追着美女跑，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过对方也下来只会对美神的计划造成妨碍，对她的影响倒是不大。雅典娜想到这里，不由得有点期待了。
菲迪亚斯背对着她，一如既往地接收到那些想法。他很高兴雅典娜肯定了他的魅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会准确估量他自己。然后他很想为雅典娜对阿瑞斯的精妙形容而喷饭，胸大无脑……哈哈，不愧是他的雅典娜！
就在这时，圣山顶上的门廊出传来一片人声。雅典娜转头去看，发现一个英挺的青年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他穿着一色儿的白色罩衫，手里拎着个柳木箱子。“米丽莎，”他说，湛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你觉得好些了吗？”
阿波罗？雅典娜愣住。她一看对方就认出来了，更别提对方还一身标准的医生打扮——阿波罗身负多职，其中一个就是医药。她眼睛转了转，马上想到菲迪亚斯曾对她说过的、全雅典最有名的医生希波克拉底，显然他是最符合阿波罗口味的凡人。“非常好，感谢您，医生。您今天是来复诊的吗？”
“要我说，我可不建议你这么早下地。”阿波罗很快接道。他看向了一边的菲迪亚斯，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赞同：“我们伟大的雕刻家，您没能拦住这个固执的女人吗？”
菲迪亚斯对他摊了摊手。“很抱歉，医生，你也说她是固执了。”和雅典娜一样，他一早就认出了阿波罗，但对方的神格还不足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就是你们雅典人对外乡人的待客之道吗？”雅典娜故意嗔怒。既然希波克拉底是阿波罗，那对方肯定不会做出“过于劳累而产生的暂时性晕眩”这种诊断。也就是说，她得亲自问问阿波罗，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波罗心领神会。“当然不是，”他作势弯了下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但是我更愿意看到我的病人乖乖地躺在床上等我，而不是私自下地。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的话，米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