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第5章


都快赶上大闸蟹上市的季节闹离家出走的程度了。
慧珠出去抓抱着电视机不撒手的儿子去了,并没发现自己带进这个家的女儿正不争气地掉着眼泪。
血的羁绊(二)
黎阑头七那日,家里给摆了祭桌。或许是匠人出身,岑家始终保持着一些古旧的传统。家族中那些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认为,死亡,是需要仪式去坚固成记忆的。
而德珍非常赞同这样的想法,但心中也有撇不开的隐忧。
那户打算“娶”黎阑的人家,至今没将那荒唐的想法作罢,守在岑家祖坟的,仍旧有那么多人。蘸白火冒三丈,甚至提议爷爷干脆将黎阑安葬在本市的公墓中好了。
爷爷没同意。
眼见着一日一日拖久,德珍的想法也随之越来越多。爷爷耐不住她从早晨起来就开始拖着他一把老骨头商量计策的劲头,私下里给后辈打了个电话,隔了一天,家里来了一封信,收件人是德珍。
“要我去教书?”
“我在电话中特意为你美言了几句。”老爷子的语气很得意。
“爷爷……”
“好了,你明天就去述职吧,省得整天缠着我一把老骨头。”
德珍顿时没了话,回去细细想了想,或许她是该为自己找一份工作。每天全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餐,蘸白总是习惯性的给黎阑的位置上放一碗米饭,德珍第一次发现时,眼泪簌簌地直落,其他人也没说话,默不作声的把饭吃完了。
等第二天,蘸白还是下意识地盛了饭,碗还没放在桌上,后知后觉的抓抓头,“我怎么又……”
爷爷打断他:“算了,放下吧。”
礼让坐黎阑旁边的位置,往那碗无主的米饭里夹了许多菜,“姐姐你吃好好。”
淳中看着儿子,笑着流下泪。
长年累月的习惯,怎能一朝一夕说改就改,在座的每一个人,想忘记那个人却又舍不得忘记那个人,在大悲之后的过渡期中挣扎着,说出来全是煎熬。
负责接待德珍的是个女老师,等会儿她还有一节雕塑课,所以并未详细的做介绍,学校考虑到德珍的情况,安排了艺术史课程给她,一个礼拜只有几节课。
春天的雨水很多,让她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伦敦,下了课,学生们涌出教室,她不爱被学生们问问题,即便是再好学的学生,她也从不在课后留下帮助他们答疑解惑。
这是个有些性格的女老师,但这一点也不妨碍男学生们喜欢她。
她刚开课第一天,来上课的同学寥寥无几,第二天,教室竟然满了。有几个胆子大的男孩子经常拿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讨嘴皮子便宜,她不予理睬,反倒使那份年轻人的俏皮尴尬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对她太放肆。
“德珍,你还没去吃饭吗?”蒋雨薇和同事吃完饭有说有笑地回到办公室,绕到办公室这头准备泡咖啡,不成想被隐没在书堆后头的德珍吓了一大跳。
这阵子蒋雨薇一与人说起这个新来的同事就直摇头,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阆苑奇葩,原以为是哪里掉下的降落伞,但共事几天,竟鲜少看到她不在工作的时候。
德珍听到蒋雨薇的话,恍惚抓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三刻。
蒋雨薇不由自主地叹气,打开抽屉取出海鲜杯面放在她手边,半是妥协半是无奈地说:“我看你还是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好了,总比饿着强。”
德珍接过杯面,用一种恍惚而可爱的神情仰头看着蒋雨薇,然后轻声细语地说了句“谢谢”。
短短的两个字,心脏犹如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一般,蒋雨薇心中警铃大作,瞬间失掉了理智。“我这还有两桶,要不都给你吧!”
德珍仍然有些愣愣地,歪头想了一会儿,继而笑了起来。
血的羁绊(三)
慧珠在去超市采购回来后,在门口遇上了王律师。她忙乱中 余力在脸上堆满笑,试图招待这位律师先生。然而王律师却声称还有事要忙,就不叨扰了。
慧珠悻悻地目送王律师离去,提着两只大购物袋吃力地走进院门,看着眼前这座宅邸,心中骤然涌现出一股丧气。
她将东西放在地上,沉默地将屋脊逡巡了一遍,春雨将天空洗练得一片湛蓝,庭院里的美人蕉也活了过来,怎么办才好呢?她皱着眉头思考,回身去锁院门。
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儿子才四岁,这个家中,大伯敬在早逝,大嫂在老爷子的劝说下改嫁他人,只有一个儿子蘸白还在家中,蘸白鲁莽耿直,没有那么多心思。二伯慎其远在英国,二嫂槿鸢与老爷子斗了一辈子,在岑家并不讨喜。当然,她也比两个嫂子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她是二婚,还是带着外姓女儿嫁进来的。稚巧是个狷介的孩子,永远学不会撒娇讨好,各方面都敌不过黎阑,不幸中亦是万幸的是,黎阑就那么死了。
唯一让慧珠十分欣慰的是她的儿子礼让,他真的就是岑家的骨血,和他的哥哥姐姐甚至叔伯们一个德行——太善良了,这世上的一丝邪恶都未曾侵染了他。
哪怕他的生母,对这个家中的每个人,多少怀揣着几分机警和恶意。
慧珠从不否认自己市井的那一面,任何女人都有阳春白雪的时光,了不起的是一辈子阳春白雪的那些女人,比如她的二嫂,比如二嫂的女儿德珍。
但她做不到这样。她像世上其他的千千万万女子一样,到了一定的年纪,愿望变得简单而唯一。在岁月中发生的一些质变后,完美主义终于想现实主义低下头。
黎阑死了,老爷子行将就木,王律师来了,这是她自己构想多年的那一天即将到来的迹象。
她紧紧的握了一下木栅,随即提起地上的重物进了屋子。
客厅里还有做客的痕迹,两杯茶水散发着酽酽的色泽,已经冷了很久。慧珠遥遥地喊,“公公,我回来了。”
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德珍下了班去接礼让,幼稚园在另一条巷子里,玩耍的院子里种着两颗巨大老成的洋白蜡,德珍站在铁栅外头,只听见小孩子一声惊呼:“德珍姐姐!!”
她没找到是哪个孩子把她认出来了,倒是把礼让的注意力给引了过来,她温柔地朝弟弟挥挥手,礼让高呼一声,冲进教室,没三秒钟已经拽着自己的卡通书包飞奔了出来。
德珍朝园长老师打了招呼,里头的小家伙已经冲进了她怀里。
“姐姐!”
“小让。”
“姐姐!!”
“小让。”
小鬼呵呵笑起来,反作要求:“姐姐,当我叫你的时候,你乖乖应着行吗?”
“比如?”
“姐姐!”欢快。
“唉!”明朗。
礼让笑起来,把 的手伸过来牵住德珍的手,姐弟二人并肩往家走去。
吃完晚饭,德珍进了厨房准备洗碗,慧珠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出言制止她:“你怎么好做这些,去吃水果吧。”说着已经把刷碗的手套抢走了。
德珍只好回房置换了衣服,穿着一件套头衫出来,蘸白见她穿着黎阑的衣服,笑着说:“这种衣服还是二丫头穿着好看,不适合你。”
德珍低头撑开那件宽大的衫,大的能塞下两个她,的确不合身。回来时太匆忙,带来的衣物只有两三套,本来黎阑的衣服都是要拿去烧掉的,她却不让家里人动妹妹的房间分毫。
记忆这种东西是很飘渺的,有物体可以附着方能长久,衣服也好,首饰也罢,哪怕是一片纸头,能留下来都是好的。好在岑家对这一点没有那么讲究,爷爷也同意由她来处理黎阑的遗物。
兄妹二人进了客厅,爷爷正在教礼让写字,见德珍穿着那么一件不 的衣服,眯起眼,嘱咐蘸白去取他书房的信封来。蘸白很快回了头,将信封交给爷爷,爷爷对德珍招招手,将信封轻轻递上。
“这是什么?”德珍问。
爷爷一笑,“买新衫的钱。”
德珍笑着收下,继而转头朝哥哥炫耀似的挥挥,蘸白“切”了一声,好笑地看着她,目光却十分温柔。
慧珠出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眼色一沉,进了女儿的房间,稚巧正在做功课,见妈妈端着果汁进来,停住笔,“有事?”
慧珠放下果汁玻璃杯,问她:“你最近要置办衣服吗?”
稚巧想了想,春天了,是该换些轻便的衣物了,“哦,怎么了?”
慧珠一笑,“德珍也要去,你和她商量商量带你一道去,她眼光好。你也别总是穿校服,又不好看,去买些好的,妈妈给你钱。”
稚巧冷笑一声,不知道妈妈又在搞什么名堂。
血的羁绊(四)
稚巧不是不知道妈妈和德珍姐姐之间的心结,说来,那还是因她而起的。她和妈妈住进这个家的头一年,对亲戚关系还不是十分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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