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第38章


她对人构成的一种吸引是若即若离,也许会有暂时将她遗忘的时候,而一旦思及,思念却变得异常强烈。
早在停车场那一眼,箫尘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复杂的情绪,他俩倒也没有不般配的,尤其前一阵他时常推掉不需亲行的交际,撇开司机独自驾车出去,足以窥见他对那个女人的狂热。
然而,他结束美国之行后,突然变得异常冷淡,甚至更换了手机号码。
情变。是箫尘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未来一场荒诞,不明不白(三)
岑润荩这回是险中求生,股骨裂,胫骨骨裂,上臂骨折,虽然伤了三处,好歹性命无忧,连慧珠赶到医院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都是如释重负的一句“谢天谢地”。
她可不是要谢天又谢地麽,要不是老爷子下意识护犊,礼让会怎么样就无从得知了。
蘸白不在家,爷爷为了让他安心陪薰爱待产,甚至说了不能叫他知道的话,淳中有公司的事情要做,尽管孝心在,但在医院也不能分担父亲的痛苦,也被老爷子一句话给打发走了。
“有德珍在就好。”
淳中看看自己的稳重大方的侄女,确实比他在这儿干杵着强多了,顿时放心了许多。慧珠要照顾家里的大小事宜,得了闲才会来医院。倒是礼让,因为差点丢了小命,又或者是最喜欢的人因为他而受了伤,心有余悸的同时又很抱歉,搂着德珍的脖子哭了好一阵,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他年纪还太小,有黎阑车祸在先,这次换成了爷爷,他真的有些受不了了。
德珍很清楚,因为血缘,这种来自灵魂的颤栗总能引发一场没来由的嚎啕大哭,站在做姐姐的立场上,她只能温言软语地安慰着敏感多思的小弟弟。
至于上天为什么要折磨她最亲最爱的人,折磨她的良心,她想不通,也没有闲暇去想,她只希望爷爷可以快点好起来。
人一旦走到了自己无法左右的境地,首先想到的一件事是求神拜佛。因而当慧珠提出要去庙里做善事后,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爷爷见她在医院呆了两三天寸步不离,又知道强行劝说她是不会成功的,因而慧珠想出这么笨的法子来,他倒松了一口气。
德珍前脚才走,稚巧后脚就到了。因为今天连着午休下午有一节自习课和体育课,她晚上要写功课不能来医院,也怕影响爷爷休息,所以这天中午特意跟老师请了下午不要紧的课的假,背着书包来医院了。
老爷子的病房是个骨科单间,透过玻璃可以看见病房里没有其他人,轻轻推开门,立即能闻到淡淡的药香,靠近病床就有些辛辣冲鼻,但稚巧没有一点嫌弃,只是看着爷爷高高肿起的手臂发了一会儿呆。
岑家老爷子是能意识到床前坐了人的,德珍刚走,他极想换个身,因为背上有些难受,可他只有一只手一只脚能动,腰又伤了,出于自尊又没叫护士来帮忙,自己咬牙折腾了一会儿,失败了。
他的同龄人中有许多与他抱怨过衰老的可怕,初时不以为意,等真的轮到了他身上,他才品尝出了各中滋味,正沮丧间,稚巧背着书包进来了。
这个异姓孙女在他眼里是个超乎寻常冷静而冷漠的孩子,过分聪颖机智,倒不像是他们岑家女子一贯的“愚钝”,但并不惹人讨厌,反而成长的过程摸索出了自己的轨迹,让人很省心。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药香和花香糅杂在一起,叫人徒生无力,老人家刚在心中叹息一声,就听见了隐隐的抽泣,紧接着冰凉柔软的手指握住了他苍老的手,捧在手心里,非常克制,又非常难过的哭起来,她似乎死死咬着嘴唇不出声,只是肩膀剧烈的抖动着。
不是不惊讶,这个少女因为出身与环境,并未享受到多少人间喜乐,她不爱笑也似乎成了必然,但岑润荩也不曾见过她哭。他极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慰安慰她,可是又觉得林中的小鹿虽然稚美,却不能经受任何一点惊吓,尤其是他这个孙女这么酷,若是叫她害羞了尴尬了,只怕她下次便不会再将情绪激烈的表达给他了。
罢了,人生如此魔幻,他难道还演不了一场沉默的戏麽?
稚巧哭得眼睛都红了,打湿了一小片床单,泪痕干辣,好在爷爷还在午睡没有醒,她脱了书包吸了吸鼻子,出门去洗手间。
加湿器呼呼响了一阵,岑润荩这才睁开眼皮,对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手指触到那片湿热的床单,露出一记虚无的笑意,眼底写满了欣慰。稚巧不同于德珍与黎阑,尤其是黎阑,是在他的膝盖上长大的,因为人生导师老她太多,因而从小在为人处世方面都特别圆熟,哪怕是遇到了尴尬和困难,也会找到对的人去倾述,去化解,这是身为岑家女子的智慧。稚巧则是完全的反面,说是刺猬也不为过,深具天赋,难得勤勉,是个好孩子,可长大了难免在人际关系中吃亏,直到刚刚那一刻,他才觉得这孩子应验了“面冷心热”这个词,不是不可爱的。
他老了,尤其是这几天。他失去过妻子,长子,孙女,所以在他死之前,他总希望自己的子孙后辈都能有一个好结局,因为他在几分钟之前,突然开始厌倦了留在人间打扫现场的余生。
怔忡间,病房门再度被推开,他打眼看去,进来的是位光鲜亮丽的年轻人。
仲寅帛朝老人家视线笔直地看去,眼里并无敬意。进门之前他紧了紧自己的领带,信心也充分了些,他希望这次谈判的气氛是友好而矜持的,且双方都不会空手而归。
未来一场荒诞,不明不白(四)
周子康看着墙上又黑又粗的指针走了一大格,仲寅帛提醒过他,一旦超过十分钟就来敲门。因为他是来谈判,不是来谈心的。说得多了,难免失了气势。
差不多九分钟的时候,周子康从蓝色的塑料长椅上起身。
走道的灯荧荧死白,仿佛每投射一米就过了一层滤纸筛了一回,投影在地上,人的影子微弱得只剩浅浅一团,形同鬼魅。
他熟悉病房号,虽然已岑家的人脉必定请得到最好的医生,不过他还是费了点周折对老爷子的遭遇表示了一点心意,就按照仲寅帛说得那样,做得不露痕迹。
周子康是个先入为主的人,并且凭习惯做事,这和他秘书这个职称很相符,小半个人生始终过的平铺直叙,年少时虽也有过脱轨的痕迹,稍稍混乱过一阵,但很快就在新的轨迹上循规蹈矩。他原是仲王生的贴身秘书,下放到任何部门都是经理级别的人物,主动请缨替少东家“护法”,既有了却仲王生隐忧之意,也有好奇的成分。
仲寅帛初回国时,是替他安排过秘书的,但也不知怎么的,三天一小换,五天一大换。周子康此前见过这少东家,还是他圣诞放假回国,仲太太跟着身边的太太团兴起过洋节,特意将儿子大老远的召回来,周子康去机场接人,天公不作美,高速上下着薄雪,飞机误点半小时,终于到了。
回程的路上,周子康识趣的闭嘴,愣是将满肚子的讨好咽着一句没说。他当时只觉得这少年骄矜倨傲目中无人,不过并不讨人厌。几年后再见他,依然清隽,气度沉实,不带一丝富贵子弟应有的浮华气,眼神带着一点狠。
这狠是没有对象的,作为一个生意人,却是放之四海之内皆准的。
周子康误以为这样艰吝之人难逢知己,可他却意外的交游甚广,虽知己寥寥,但这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一旦他开口了,总能得到一些助力。他之所以不像科达明那样四处开花,只因他的有好原则生硬而单纯,仅一个字:钱。
掏心掏肺的逢场作戏不适合他这张脸,他很清楚自己的短处,因而几任“女伴”,来得热烈,去的潇洒,一个都不拖泥带水。
唯有德珍。
这个女人太不一样,以至于周子康此刻暗自后悔:当初,不该引他入道的……
短短的几步路,周子康几乎将这几年的片段一一在脑中过了一遍,以至于走到了近前,才失神地发现岑润荩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个略显惊慌的少女。
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有些红,失措的表情像极了考试作弊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周子康缓了一秒才将她认出来,朝她点点头示意,继而扣了扣房门,推门而进,朝里面的人道:“老板,时间到了。”
背对门口的仲寅帛,他已将该说的话尽数说完,再多一句,他都只怕要与自己不共戴天,经了周子康提醒,生冷的从岑润荩床前站起,利落道别:“那么,我就回去等老先生答复了。”
说完,潇洒离场。
稚巧站在房门口好一会儿,直到那僵直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愣愣地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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