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第169章


日子如水划过,这天梦里依稀有着烟雨楼台,转瞬幻化为苍茫雪山,她心中惆怅,朦胧中醒来,怔了一会儿,挑开轩窗,外面下起了小雨,水滴敲打在竹叶上,一声声秋意更凉。
她闷闷地走出小院,雨越发大了,巍巍楼台,郁郁花木都浸没在烟雨之中。木屐的响声慢悠悠地扣在被水花四溅的青石板路上,跟那嘈杂的雨声互不相容。
听见动静,刘畅抬眼看见雨幕中一位丽人擎着油纸伞娉婷而来,长发飘荡,一袭薄绡纱衣,衣碧如水,施施然大有林下之风。
他“嗤”地一笑:“头也不梳就跑出来,也只有你敢这样。”
阿奴上得亭子,毫不客气地掩口打了个哈欠:“难道像你的蜀国夫人一样整日里油头粉面,我真怀疑你抱着她的时候那尺把高的发髻放在哪里,又或者蹭一层粉下来,难怪王爷最近唇红齿白,没想到美人在怀还有滋补养颜的功效。”
“言语粗俗,行止疏狂。沈六郎和十一娘怎么教你的,三从四德学到哪去了?”刘畅“啧啧”摇头:“也不知道阿仲看中你哪了?”
阿奴摇摇食指:“亲王大人,我从来没学过那东西。我只知道,所谓三从是:我发号施令,男人们要听从;我离家远行,他们要跟从;我若是犯了错误,他们也要盲从。”
灵犀正端着早饭出来,闻言笑着发颤,差点打了盘子。
阿奴朝她眨眨眼:“灵犀姐姐也该要求王爷如是。”
“你可别教坏她。”刘畅连忙叫道。
“那陆秀秀找到没有?”见灵犀出来,阿奴不好再跟刘畅开玩笑。
昨日的线报上说,张甾遭了水灾,又吃了场大败仗,溃兵四散劫掠四方。那位陆家的另外一位王妃娘娘要到高邮看望一位婶娘,适逢乱兵过境,众人惊慌逃难,安定下来之后才发现陆秀秀失踪。
刘畅摇头,陆秀秀只怕凶多吉少。她幼年时曾在西川住过,自己那时候还抱过她,粉团团一个小女娃,如今不知道遗落何方,见池子里的荷叶被暴急的雨柱打得歪斜,想起自己的幼女刘絏儿跟陆秀秀那时候一般大,他心一酸,轻轻学着絏儿的稚嫩强调唱到:“青荷盖绿水,芙蓉批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絏儿去年曾想进来采莲,自己不允,如今莲花惨败,她已不知魂归何处。她今年才五岁,却是身首异处,刀光压颈之时不知该如何惊恐。刘畅心里一痛,一口鲜血“哇”地一声喷出来。唬得灵犀和阿奴连忙扶住他。
王府他甚至不敢再回去,连收殓都是手下人一手操办。当时一心报仇,不暇他顾,日子一沉淀下来,竟是夜夜惊恐不安,儿女的小脸频频出现在梦中,他精神恍惚,夜不能寐,迅速地消瘦下来。
这时一个侍从赶过来禀报:“王爷,夫人,吴非自尽了。”
怎么能这么便意他,自己还在日日受折磨,刘畅愤怒地操起盘子砸过去,嘶吼道:“找医官来,酒醒他,要是死了,我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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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节 代为缓颊
阿奴还是第一次看见刘畅如疯如魔的样子。
他兴致一来,也会去看吴非,每次都在他面前与灵犀含情脉脉表演亲密爱人。吴非本来性情就偏激,这种折磨比受酷刑尤甚。换做以前,刘畅自重身份,从来温文尔雅不骄不躁,哪会做这种事。这人要是再不看心理医生,只怕离发疯不远,自己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吴非终究是残废之人,想上吊没有气力,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却还是没死成。
侍从来禀告的时候,刘畅躺在床上,已经安静下来,笑着对灵犀道:“还得劳烦夫人看顾你那位义兄。”脸上竟似无半点芥蒂。
灵犀柔声应下,出了房门就朝吴非住处飞奔而去。她顶着那半尺高的凌云髻,脚下一双木屐,居然在雨地里跑得飞快,宽大的衣袖如蝶翅般急促舞动,素日里最讲究的仪态已经被抛到脑后。
阿奴不动声色像没看见,刘畅阴阴一笑:“急不可待。”她心里一跳,不接他的话,说道:“我想去福建一趟,酒楼开业后就走。”
刘畅讶异:“怎么忽然想走?”
“看夫子。”她言简意赅。
刘畅想想:“也好,国丧过后,沈六郎就要成亲,你顺便将我的贺礼带过去。”
见侍女带着医官前来,阿奴告退,她撑着伞慢慢地走过吴非的小院,只见两个侍从站在外面,她眉头一皱:“夫人呢?”
那侍从急忙躬身回答:“在里面。”
她微微一顿,转身往里走去。
灵犀正靠在屋檐下的廊柱上喘气,见阿奴过来,神情莫辨,竟透出一股木然。她自从骤然被封了国夫人,狂喜之后,除了发型变化外,日日穿着命妇服不肯解下。对此心态,刘畅常常在阿奴面前露出嘲讽的神色。那种象征身份的深青色宽袍大袖庄重有余,其实没什么美感,加上灵犀日渐消沉,越发显出一种暮鼓晨钟般的意味来。
阿奴叹气:“你杀了吴非。”
灵犀身子一僵,掩面泣道:“是。”
阿奴问道:“你想怎么做?如今还是不要刺激王爷为好。”
灵犀迟疑道:“我自去王爷面前自首,大不了跟二哥一块去了。”
“你没听见么?不要刺激他。”阿奴斥道。这灵犀优柔寡断,哪里像是想死的人。“你若真心为你二哥着想,早该在雅州就杀了他。”
灵犀掩面大哭。
阿奴生性爽快,最受不了这种蝎蝎虎虎的人。也许受刘畅影响,她对灵犀有着一种反感和不耐。见她嚎啕,懒得安慰,转身想走,灵犀扑过去抓住她:“姑娘,你一定有法子不让王爷生气。”
这些日子,刘畅只有跟阿奴聊天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些许笑容。
见阿奴不理,她哭道:“王爷刚刚吐血了。不能再受刺激……”
她还有脸说。阿奴似笑非笑,灵犀手一缩,竟再没有勇气伸出手去。
那吴非被摔成残废,实际上还是阿奴等人所为,只是灵犀和大石当时昏迷,一无所知,后来阿奴一口否认对吴非对手,也没有动手的必要。他们深觉有理,是以一直想不透吴非致残的原因。
吴非醒后,见自个残废,又落入刘畅的人手里,知道下场堪忧,恳求灵犀杀他无果,竟是再不肯多说一句。那之后刘畅好吃好喝供着他,找人给他治伤,甚至每日延请他的亲朋好友来探试。只是那些人战战兢兢地被刘畅硬邀前来,个个看他的眼神都透露着鄙夷不屑,破口大骂他忘恩负义带累家族还是轻的,有一个甚至偷带了一缸粪便进来,对着吴非的面门泼下去。见他日日被人折辱,灵犀实在不忍心,终于还是在今天出手。
见阿奴要走,她一咬牙,面对刘畅的恐惧还是压倒了她,她死死拖住阿奴不放,门口两个侍从听见动静赶进来,灵犀叫道:“阿奴姑娘杀了吴非。”
阿奴大怒,反手一掌狠狠地掴上去,她右手常年练那绳镖,极为有力。灵犀被她扇出几步远。摔倒在地痛哭流涕。
那两个侍从大惊失色,一个拦着他们,一个冲进去查看,随后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奔出来。刘畅的威胁尚在耳边,她俩茫然了一会儿,很快醒悟过来,齐齐跪下对着阿奴磕头:“姑娘,救命则个。”
她怒视灵犀,灵犀被她看得浑身打颤。那两个侍从头磕得砰砰有声,很快额头青肿开始渗血。阿奴无法,只好应道:“你们起来,我去说就是。”
反正那人本就不无辜。
三人大喜,灵犀泣道:“多谢姑娘成全。”
阿奴憎恶道:“我可不承认人是我杀的。”
灵犀只要她肯去刘畅面前代为缓颊就好,刚才只不过是情急逼阿奴应承罢了,闻言惭愧道:“是我不是,姑娘原谅则个。”
阿奴冷哼一声:“你还是赶紧将吴非偷偷火化了吧,不然刘畅知道只怕要鞭尸。”
灵犀闻言脸色一变,裣衽而拜:“多些姑娘提醒。”她出身市井风尘,虽然自幼有大石等人罩着,没受什么苦,人长得美貌娇柔,心性简单却没什么主见,所以才会被吴非架空,是以刘畅一直看不上她。但是有那一等人最喜欢她这种柔美之态,加上她为得刘畅欢心,苦练歌舞,后台老板又硬,在勾栏混迹几年,居然坐上了头牌花魁。只是这种生活经历导致她不像赵惜等行首圆滑世故,竟然也没什么人敢得罪大姐头,所以她不大会看人脸色。
阿奴反身又朝刘畅住的芙蓉轩走去。
医官已经退出来,正在写方子。阿奴故意大声问道:“潘神医,王爷的病情怎样?”
“郁结在心,块垒难消,王爷需放宽心静养才好。阿奴,你说话王爷还能听得进一二。不如劝王爷去外边走走。再说酗酒伤肝,那杯中之物还是少饮为妙啊。”老神医的声音也很大,想来是说给刘畅听得。
刘畅咳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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