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第243章


街上还在戒严中,整个京城的气氛随着皇帝的病势沉重越来越紧张,大有暴风雪之前的宁静。满大街只能看见稀稀拉拉的人影,个个弓背缩腰在雪地上踯躅而行。
阿奴下令紧闭大门,各处警戒,昨晚的事她不希望再发生了。
早饭的时候,阿奴正在给三个小祖宗喂饭,外面突然喧闹起来。这种声音她在打箭炉的时候听到过,禁军绝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她将手中的碗交给琼玛,爬上园子的三层高楼往外一看,街上开始出现了三五成群的人们。
又出去探听消息的沈雄赶回来:“娘娘,那些明教徒反了。”
阿奴一晒,钢刀加颈了不反那是傻子。“还有呢?不是说大都是老弱病残吗?”
“还有一些家族也在底下伺机而动,明教的人可没那么多。小的只走到东街的尽头就出不去了,街上的那些人脸色不善。”
“这些人是军队?前几日就戒严了,他们怎么进城的?”
“大都像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其实面无饥色,身体健壮,应该都是些家丁护院,有些人看那走路步型像是当兵的。戒严也就这些天的事,不排除早就进城藏进来罢了。皇帝去年身体就一直不好。”
沈雄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好像听见有人说启正帝被救出来了。”他们就算是暴乱也需要名分。
这是这些天最糟糕的消息。阿奴惊诧:“谁干的?”启正帝就是刘琅。
沈雄分析:“只可能是明教徒,那些人昨晚应该不止来求娘娘,只怕还找了别人。”
“别人是谁?”
沈雄摇头:“能庇佑他们的左不过是司徒家,王家,崔家,陈家,吴家,严家,魏家……这些高官显贵。”
“梁王旧臣?”
“陈家和司徒家,严家都是。也可以说部分都是,那些开国世家屹立近两百年不倒,自成体系,管你谁当皇帝,他们都稳坐钓鱼船。这次怂恿明教徒叛乱,看样子是被皇帝逼急了。”
刘珉一上台就跟世家暗地里对着干,不说这些年毫无头绪的几起刺杀事件。最近的那次方绮把司徒侍郎的官司说撤便撤,皇帝出面摆平,别的人都好说,他愣是没有起复。司徒家族历代在文官司中声誉很好,大都担任一些清贵的要职,地位超然,这次被搞得灰头土脸,世家之中颇有怨言。不过阿奴这个草头王妃一向被排除在真正的上游贵族社交圈之外,她也没有融进去的心思,很多事情并不知道。
突然外面开始传来一阵急促整齐的马蹄声,倏忽就到了门前。沈雄脸色变了变:“是禁卫!”
阿奴看见街道两旁上已经站满了骑马的禁卫军,心里松了口气,东街这一块都是官员住宅区。
这座城市刚建成不到一年,眼看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血洗。那些世家们在害怕什么?是害怕被刘珉死前大开杀戒,自己家族会被推出来杀鸡儆猴?还是怕自己的权柄不保?阿奴心中无解,就算她有了听风堂,能够收集朝堂的动向情报,但是却判断不出风向,就像炒股的时候不知道股票何时会起落一样,明明全部信息都摆在那,就是判断不出来。此时她才知道那时候刘畅整日要她看此情报分析给他听的用心。明教徒全部迁入长安城的情报,她早就得到了,当时却轻轻放在一边,别人就不这么想,如今利用上了。
可是既然已经起了杀心,刘珉为什么不在迁徙途中就杀了他们?阿奴算了算时间,当时刘珉正当壮年,身体很好,不会预料到一年多后自己就要命赴黄泉。
他们带着孩子躲在梁王府的深宅大院,里面是满府的侍卫,外面是层层的禁军,街上的暴乱离他们似乎很远。只有站在比较靠近御街的花园里,才隐隐约约听见兵器的撞击声,看见远处的浓烟滚滚,空气充满了烟火气,这才有了一点暴乱的味道。
琼玛带着孩子们在假山上捉迷藏,花园里到处是他们奔跑的身影,充满了尖叫和欢笑。小槿穿着大红袄翘着屁屁像驼鸟一样顾头不顾腚扎在一个洞里,一眼就能看得见。
阿奴好笑,走过去将她包起来:“这样藏不行?”
“为什么呢?”她鼓着圆圆的腮帮子一脸疑问。
阿奴一阵头疼,最近两个孩子开始了十万个为什么,不管你说什么话,后面他们都要给你加一句“为什么呢?”,已经成了口头禅。真按照他们的问法解释下去那就是个恶性循环,一连串的“为什么”会把人逼问的崩溃。
她指一指一个深一点的凹洞:“藏这样的地方,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小槿尖叫一声挂在她脖子上扑腾:“不要哇,里面有老鼠还有毛毛虫。”
小凹洞一目了解,这里天天打扫,现在是大冬天,阿奴无语,合着这就是小槿选择躲在浅洞穴的原因。毕竟是女孩子,小铁和小洛就不怕老鼠和毛毛虫。
大概是阿奴很久没空陪他们玩的缘故,三个孩子都很兴奋,玩的连饭也不肯吃。直到她放下脸来扬起手掌,他们才挤眉弄眼乖乖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会儿三人又兴奋地在被子里滚来滚去,叽叽咕咕笑成一团。
琼玛笑起来:“娘娘,你在这里他们都不肯睡的。”
小槿拱进阿奴的怀里:“阿妈,讲故事。”
“小槿讲吧。”她话说得比哥哥流畅,已经能编个一点关联都没有的无厘头小故事。
小槿乌溜溜的眼珠子瞟来转去,害羞的“咯咯”笑:“我不会。”
“小槿讲的很好哦。”阿奴和琼玛一直鼓励她。
“很好哦。”得了母亲暗示的刘铁小洛跟着起哄。
“讲小蜗牛好不好?”琼玛朝阿奴眨眨眼。
“我喜欢小蜗牛。”小槿兴奋起来,突然站起来大声道:“有一天,有一只小蜗牛去上街。”然后,她很悲壮的卡壳了。
众人屏息静气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下文,阿奴耐心问道:“什么样的蜗牛啊?”
“是只很漂亮的蜗牛。”小槿发音有些咬舌,漂亮念成了“漂酿”。
“怎么漂亮呢?”
“头上有两个角角。”小槿将手指含进嘴里苦思冥想,被阿奴将手拍掉,她想出来了:“背上有一个小房子,还有尾巴,尾巴上有长长的羽毛,很漂亮。”
众人发呆,突然小铁怪笑道:“羽毛,羽毛,哈哈……”他已经六岁了,在花园里见过蜗牛。
小槿莫名其妙。
阿奴和琼玛忍住笑夸奖小槿,小槿哪分得出堂兄是在取笑自己,一得意这回连贯了:“小蜗牛上街看见了狮子,蓝精灵摔倒了,它的羽毛掉了,狮子牙疼,又看见了小兔子,尾巴被大灰狼咬掉了,真可怜,小老鼠生病了,小鼹鼠叫猫头鹰给他打针……”她将阿奴说给他们的故事全部综合在一起,开始滔滔不绝。直到两个哥哥打起了小呼噜,她还没住嘴,阿奴万分后悔在睡觉时叫她讲故事,直到她实在撑不住也迷糊过去,貌似这个故事还在继续。
梁王府的前门此时被人砸的呼呼响,侍卫们往外一看,见是李长风,连忙打开厚重的大门。几名禁卫往旁一让,露出身后跟着的几辆青毡小油车,和一群狼狈的丫鬟仆妇。
沈雄闻讯赶来:“李大人,这是?”
“华家的和陈家的内着,永林大长公主惊吓过度,我待会叫御医过来。”李长风交待几句,“王妃呢?”
沈雄连忙说道:“小的来安排吧,王妃娘娘几天没睡了,琼玛说,刚刚陪着小主子们睡着了。”
李长风点点头,他不能久待。沈雄看见他和几个禁卫身上的甲胄都带着血,连忙一把扯住他:“大人,外头怎样了?”
“华家和陈家被烧了。”李长风简短说了一句,转身带人匆匆走了。
局势比想象的更严重啊。沈雄愣了一下去安排那些内眷。
阿奴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永林大长公主病重,赶过去时御医正在看诊, 开了一些定惊定神的药就走了。
一个穿着石青缎绣八团花卉窄裉袄少妇正坐在床前垂泪,见她进来,一屋子人都福身行礼。
“起身吧。”见她们容色憔悴,一身狼狈,阿奴皱眉吩咐楚玛:“带她们都下去梳洗吧。”
那名妇人起身自我介绍:“妾身魏氏,夫君是陈楚文。”
原来是长公主的夫婿的小妾生的儿子的老婆,阿奴终于在大脑中换算过来,连忙笑道:“原是一家人,嫂嫂也去梳洗一番再来,这里有我呢。”
魏氏踌躇了一下,永林公主此时睁开眼:“你今天受累了,下去吧。”魏氏擦擦眼泪,连忙下去。
永林公主朝阿奴招手:“好孩子,你过来,阿仲去哪了?”
“去勘察皇陵。”阿奴走过去坐在床沿,才发现床帐的阴影里,永林公主已是两鬃斑白。十年前第一次在开封见她时,她已经四十来岁,还像个未满三十的丽人,十年不见,竟苍老如斯。
永林公主见她惊诧地盯着自己看,拉着她的手苦笑:“我现在是不是又老又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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