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生》第17章


昨夜常新几次问他为何离家,他都推诿着没有作答。因为他知道,不肯服从父亲考学入仕的命令而大吵一架负气出走这样的原因,在常新这种小流浪儿看来,一定是不可理喻的。
在孟家这样显赫的家族里,他生来就拥有了别人可能一辈子都求之不得的东西。不愁吃穿,不愁寓所,不愁享乐,不愁嫁娶,也不愁身后事。
可是,除了这些,他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朋友,比如自由。
打记事开始,孟江白就不记得自己何时独自出来玩过。最逾矩的一次也就是三年前某次跟二哥偷偷跑出来,在酒楼里听人说了半天的演义。
那次说的是天下第一的名剑长河,在素墨山顶的悬崖绝壁上顶风出鞘,第一剑斩断身后的退路铁索吊桥,第二剑斩向面前已血洗半个武林无人能抗的混世魔王。浩浩正气,灼灼热血,剑锋所向,神魔臣服。
自那一日,剑侠之梦就在十一岁的孟江白心中扎下了根。二哥吃不住他软磨硬泡,终于给他找来了苏杭一带最有名的武师赵松教习剑法。千余日夜过去,现在倒也有模有样了。
“嗷啊——”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悠长的呵欠声。
“醒了?”孟江白猛然从茫茫思绪中回过神来,回头笑笑。
常新一脸的迷糊困顿,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口齿不清地道:“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天还没亮透。”
“已经亮了?”常新惊异地睁大了眼,朝外面看了看,忽然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哎呦!这可不早了!赶紧走赶紧走!晚了杨婶儿出了工,就没包子吃啦!”
“???”孟江白没搞清楚这番话里的逻辑。
“愣什么愣!赶紧走啊!”常新叫道,“这会儿你家人不会还在城里转悠了吧!”
“唔……应该不会了吧……”孟江白挠挠头,“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找件旧衣服给我吧……这件衣服太扎眼……”
“呃……这个……你等会儿……”常新翻身一头扎进霉黑的被窝里,好一阵翻弄。
一股浓重的汗臭味袭来,孟江白本能地摒住呼吸后退一步,皱起了眉头。
“这件!”常新扒出来一件皱皱巴巴的土黄色布衫,凑到鼻子旁边使劲闻了闻,“还行,不太臭!你赶紧换吧!”说罢把衣服抛向孟江白。
“咳咳……”孟江白一接住便猛烈地咳嗽起来,眉头皱得更紧了。
“有这么呛么?十几天前刚洗的!”常新嘟囔道。
孟江白浑身一个激灵,险些手一滑将衣服扔在地上:“十几天?!你还说不臭!这么热的天!”
“那我看你还是别穿了,反正天热,赤膊也不打紧。”常新两手一摊。
“这……不行。”孟江白刷地红了脸,“不穿衣服像什么话!有水吗?赶紧把这衣服洗洗!”
“哎呀你还真是!又不是姑娘家,这么讲究!再磨蹭真没包子吃了!你赶紧先换上,要洗等吃饱了溜达到湖边儿去洗!我这哪有水?”
孟江白只觉一股热血冲上顶心,刚想分辩,忽又讪讪闭了口。说到这个份儿上,摆明是没可能依他的意思了。
“快点快点!!!”常新已经扒在门口,回头使劲朝他挥舞着手臂。
孟江白深深叹了口气,把手上的衣服放回了床上。继而迅速脱下身上雪白的袍子,翻了个面里朝外复又穿上。
袍子底料是纯白轻软的薄棉,不似锦缎面料那么光亮扎眼。针脚整齐密实,倒也不大看得出是反穿。
“还真有你的!”常新语气中半是惊诧半是嘲讽,“走了走了!”说罢把孟江白袖子一拽,拉出门去。
、番外篇 飞鸿记 (四)
此时的天刚蒙蒙亮,青石板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清凉滑腻。常新一路小跑在前领路,孟江白紧跟其后,眼睛不住打量着周围陌生的街巷。
这一带他从未来过。窄小的巷道只能容两人侧身而行,两边的墙头斑驳破落,杂草丛生,墙脚下细浅的排水沟里星星点点地漂浮着稀薄的油渍。这明显是贫穷百姓的聚居之地,到处洋溢着一股极朴实、又极市井的生活气息。
“到了到了!”常新突然停步叫了起来。孟江白一不留神险些撞在他身上。
面前是一扇破旧的木门,近地一端有些霉烂,却很是宽大,可容两三人并肩步入。门上一把大锁在初生的晨光中闪闪发亮。
“哎……”常新颓然长叹,“我们来迟了,杨婶儿已经出工了。包子没啥希望咯……”
“那……现在怎么办?”孟江白虽然不明白其中关窍,但还是问了一句。
“怎么办?追啊!”常新话没说完,撒开脚丫子又跑了开去。
孟江白只得摇头苦笑,继续跟上。
在小巷中转得几转,眼前忽然一片开朗。原来与这一片平民屋宅相连的是热闹宽阔的信义古巷——大名鼎鼎的“北关夜市”的所在。孟江白一直听在家里做工的杂役们说这里入了夜之后如何如何热闹,却从未有机会亲身来看。
此时天色尚早,除了三两卖早点的铺子摊头正慢悠悠地准备开张,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役工拿着竹帚费力地扫着昨夜遗下的满地果皮秽物。
“啊,在那儿!”常新一跳脚,指着不远处石桥上的一个费力推车上坡的身影叫道。
孟江白抬眼一望,顿时明白了常新所说的包子是如何来的。
那“杨婶儿”是一个干瘦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窄袖布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与她身材极不相称的却是那硕大的木架推车。沉重的铁皮炉子和垒得老高的蒸屉随着车轮颠簸颤颤巍巍,热乎乎的白气烽烟一般飘得老高。
这石桥是由一块块青砖铺成,路面时有高低。沉重的车轮磕磕撞撞,眼见着就“咔”地一下在某条缝隙中蹩住了。
“哎哟!快!去搭把手!”常新朝孟江白一挥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嗯!”孟江白紧跟其后,也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了石桥。
转过一个角度,孟江白忽然愣了一下。在那硕大的推车的另一侧还有一个人。
“妈的。”常新也发现了,却张口咒骂了出来。
那是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小孩儿,长得肥头大耳,一身簇新的棉布马褂空空荡荡,不甚合身。他一只手软软地搭在车辕上,另一只手悠然地挥来荡去,显然是半分力气都没出。他这优哉游哉的态势与憋劲憋得满头大汗的杨婶儿两相对比,立刻让人心头火起。
“喂!不干活儿就滚开!碍手碍脚!混饭吃也没你这样的!”常新边跑边骂。他冲过去一把将那软绵绵的胳膊撩开,扎扎实实地抵在了车辕上。
孟江白见他如此,也一声不吭地跑到另一侧,含了一口气暗暗使劲。三个人一股作气,不一会儿就顺利将车推到了桥顶。
“哎——”杨婶儿长舒一口气,斜靠在推车上,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啊唷,鼠子,多谢你嘞!”
“嘿嘿嘿……”常新咧嘴笑着,“婶儿,我今天多带了个帮手。您几时收工?我们再来帮您!”他把一旁发着愣的孟江白一拉,“喏,我兄弟少鸿,别看长得清秀,力气可不小呢!这点小坡不在话下!”
孟江白讷讷得不知该说什么,脸上有些发烧。一低头,忽然发现斜里刺来一道极不友善的目光。
“哼!”那肥头大耳的小子双臂在胸前一插,鼻中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脸怒气。
常新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手中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抹布,笑吟吟地帮着杨婶儿擦这擦那。
“有些人不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皮痒痒了想找人帮忙剥下来。”胖小子阴阳怪气地开了口,“莫非上月那一顿打还觉着不够狠,非得砍了手脚才记得住?”
孟江白心头热血猛地一炸。这小子年纪轻轻,一开口竟如此恶毒!
常新脸上的表情慢慢冷下来,却依然没有接话。
“哎哟哎哟!”杨婶儿却慌了,“这是什么话?你们来帮我老寡妇的忙,都是好朋友好孩子!我一视同仁,每人三个大|肉包子!如何?”
“你闭嘴!谁是朋友?谁是孩子!”那胖小子竟劈头盖脸向着杨婶儿发作起来。
杨婶儿脸色一白,不期然退了一步,真的抿住了嘴不再吭声。
“妈的!”孟江白再也忍不住了,“你谁啊?!说话注意着点!”
“哼哼,我是谁?问问你兄弟不就知道了?只怕他没胆量说吧!嗯?腌鼠子?”胖小子阴恻恻地道。
常新脸上红了一红,急道:“谁不敢了?方大眼儿,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何时欺人太甚了?明明是你腌鼠子欺人太甚吧!先来后到懂不懂?这活儿明明就是我先接的,你仗着有帮手就上来抢,还说我欺人,要脸不要脸啊?!”
“哼!你这叫干活?混吃不出力,说话赛狗屁!”常新小流氓的本色一时间暴露无遗。
“你!你找死!!”方大眼儿怒火攻心,一双大眼里?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