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生》第31章


“骨头裂了。有直木条么?”赵宁抬头道。
“有,我去找。”屠嘉赶忙起身,到墙角物料堆里抽出一根两指粗的方木,看了看道,“等我片刻。”
他从铁砧上拿起一把小刀,利落地将木条截成手指长的小段。几下切削,方木就变成了光滑圆润的凹形,恰能含住小狐腿骨。
“好了。”屠嘉将木条递给赵宁。
“帮我按住它脖颈,我来接骨。”赵宁侧了侧身子,让出一块地方。
小狐很是温顺,整个过程中除了接骨时痛得缩了缩,其他时候都一动不动。到最后涂药裹纱布,竟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屠嘉烦恶渐消,目光也越来越柔和。赵宁看在眼里,唇角也不由挂上了一丝笑意。
折腾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一切终于收拾停当。陈掌柜长长舒了口气,冲着一直在门口负手而立的田牧歉然一笑。田牧却只微笑着颔首作礼,再无其他动作。
赵宁将小狐抱回屠嘉怀中,轻轻抚摸了两下,站起身来理了理裙角。
“多谢姑娘。”屠嘉的声音复又变得沉静如水,“改日登门相谢。”
“这却不用了。”赵宁嫣然一笑,从怀中又取出了铜管,“我等乱世行商,来陈城只为做几样趁手的兵器防身,过不了几日便走了。屠工师若当真有心,今晚就帮小妹仔细参详参详,说不定会另有所获。”说罢,她微微欠身,将铜管放在了铁砧上。
“我明日再来。能不能做,到时另说。”她朝着屠嘉温然一笑,也不等他答话,转身便向门口的田牧走去。
“好吧。”背后,屠嘉终于轻叹了口气,缓缓应道。
“多谢。如此我等便不打扰了。”田牧终于开口,抬手大方地向陈掌柜和屠嘉先后一礼,继而牵起赵宁的手,挑开棉帘走出门去。
“哎,好。”陈掌柜笑眯眯地跟上,又转头向屠嘉一笑,“小屠,你仔细瞧瞧图纸啊!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找大武探讨探讨,我去跟他打声招呼。”
“好。”屠嘉淡淡应道。
三人鱼贯而出,脚步声渐远。工坊内,一身旧衣的落拓男子却对着虚空出起了神。银狐在他怀中贪婪地睡着,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又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拎着铜壶的小厮阿鲁走了进来。
“屠大哥,茶喝完了没有?给你添点水?”他招呼了一声,径直向墙边茶水架走去。
“多谢。”屠嘉应声道。
“我听掌柜的说,阿靖受伤了?”阿鲁一面往陶壶里灌水一面问道。
“嗯。”屠嘉轻抚着小狐脊背,“还好,硬撑着回来了。”
“哎——”阿鲁灌好水,将铜壶放在地上,几步跳了过来,一面伸手去摸小狐的毛,一面气呼呼地续道,“真是的,一帮吃人剥皮的王公贵族!吃饱睡足了,除了打仗就是打猎!”
屠嘉苦笑着摇摇头,忽道:“阿鲁,你可知道,今日来做弩的那位姑娘,叫甚名字?”
“应是姓赵。”阿鲁眼睛滴溜一转,“我听那田公子介绍说,是他未婚妻子赵氏。又听他唤她阿宁,不知是不是叫做赵宁。哎?屠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屠嘉微微一怔,摇头道:“哪有。不过是桩生意,谈何高不高兴?”
“嘁,嘴硬!”阿鲁嘻嘻一笑,“这样美的姑娘可是少见得很,许了人家订了婚,可不是可惜得紧!不过……嘿嘿,我看那田公子也一表人才的,与她倒也算是般配。”
屠嘉淡淡一笑:“又碎嘴,小心被掌柜的打屁股。”
“掌柜的忙着呢!秦国总算派人来结账了!”阿鲁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猜是谁来?”
“我怎么知道?”屠嘉有些哭笑不得。
“竟然……也是个漂亮姑娘!”阿鲁一拍脑门,“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百花齐放争奇斗艳的,晃得我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来!哎?不过,屠大哥,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奇怪?秦国军配的账,怎么会派个女人来结?”
屠嘉低着头,半晌没有应答。
“喂,喂,屠大哥?你发什么呆呢?”阿鲁弯下腰,仰颈去看屠嘉的脸。
“没什么。”屠嘉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
阿鲁耸了耸肩,觉得无趣,站直了身子准备走。
“等一下,阿鲁。”屠嘉忽然抬头道,“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你。”
“你说!”阿鲁回转身来。
“当下,七国局势大致如何?你说与我听听。”屠嘉语意迟缓,带着一丝犹豫。
“咦?”阿鲁忽然笑了,“大哥你往日不是最烦听我说这些?每次吃饭时我一说,你便借故要走。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哪有每次?凑巧罢了。”屠嘉淡淡一笑,“坐下说,说好了我便教你做梳子,送你那小妹子。”
“好好!”阿鲁立时满口答应,跑到墙角搬来小凳一屁股坐下,“从哪儿说起?”
“长平之战。”屠嘉沉声道。
“好!咳咳!话说三年前,秦赵长平大决。百万大军齐聚,那叫一个风云滚滚雷电烨烨。可恨那马服子赵括纸上谈兵有勇无谋,‘人屠’白起甫一入军,立时如秋风扫叶利刃斩丝,可怜那四十万赵军,一夜间便成了箭下冤魂……”
“停停——”屠嘉忍不住打断道,“你这是从说书的那儿听来的吧。”
“是——啊——”阿鲁苦着脸道,“不然还能从哪儿?我也就是每日去买菜买茶听人说说……”
“好吧。”屠嘉无奈道,“你便从长平战后说,只挑大势。”
“哦。”阿鲁挠挠头,“长平之战,白起坑杀了赵国四十万降卒。之后欲乘胜灭赵,却不知怎地秦王召回去了,只跟赵国定了城下之盟,割六座城池给秦国。谁知道秦军刚一撤回,赵国又毁约,不肯割了。”
屠嘉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秦王自然不乐意了,派了大将王陵带兵直捣赵都邯郸,围了个水泄不通。”阿鲁续道,“这下山东六国自是都坐不住了。赵国一旦被灭,韩魏楚立时失去屏障,岌岌可危。燕齐虽远,却也不敢放任秦国虎狼坐大。所以如今,六国仍在积极奔走,合纵联兵。邯郸之围虽然历时两年还未化解,秦国却至今未有讨到什么好处。”
“秦国如今,何人领兵?”屠嘉忽道。
“哦,王陵接连惨败,据说后来换了王龁。”阿鲁道,“也是奇怪,怎地不换白起?若换了白起,哼哼,只怕赵国人早就被杀得精光了。”
屠嘉良久没有作声,只缓缓叹了口气。
“屠大哥,你怎么看?”阿鲁追问道。
屠嘉摇了摇头:“我无甚看法。你且去忙吧,我也要继续料理那甲了。晚些得空了再来,我带你去选料。”
“好吧。”阿鲁略显失落,却还是乖巧起身,把小凳搬回了墙边,拎起了铜壶,“那我走了。”
屠嘉目送他的背影在门口消失,良久,终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木门突然一动。一个身形精瘦、背负长弓的男子跨过门槛,走进屋来。一双狭长的眼中闪烁着冷冷的光。
原本一直沉睡的小狐突然动了,脊背拱起,一对漆黑晶莹的眼睛死死盯着来人,口中不断发出警惕的呜噜声。
、第二章 既见君子
“小屠,小屠?”陈掌柜敲了敲木门。木门是虚掩着的,一道黑布棉帘软软地垂着,上面几个破洞清晰可见。
“请进。”一个沉静的男子声懒懒地应道。
陈掌柜推开门,当先迈了进去,继而抬手高高举着棉帘,将赵宁田牧让了进来。
这是一间不过三丈见方的木棚,却分隔成了两块。靠门一侧是作工区域,中间一方厚重敦实的铁砧,旁边一口青石砌成的淬火池,池沿上散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高大的火炉呼呼地散着热气。靠窗一侧却是极其简陋的卧房。一张破旧的木板矮榻抵墙放着,棉被叠得还算齐整,其他器物尽管不多,却都归置得很是清爽。
赵宁目光扫过一遍,终于定在了坐在铁砧前垂头打磨甲片的年轻男子身上。
“呵呵,小屠啊!”陈掌柜笑着上前几步,“这两位客人远道而来,想……想请你做一副弩……”
“大武都做不了,我哪里能做?”男子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抖了抖衣上粘着的碎屑。他一抬眼,目光恰与赵宁相接,微微怔愣了一下。
然而未有任何停留,他转过身朝着墙边的茶水架走去,径自取了陶碗斟了一碗粗梗凉茶,端起来对着两位客人遥遥一敬算是招呼,仰头自顾咕咕喝下。
赵宁不由眉心一皱。
此人一身肮脏旧衣,袖口乌黑发亮,遍是破洞油污。散发无冠,只在脑后随意一束,也如衣服一般脏乱纠结。满脸髭须更是如杂草一般,不知几月没有刮洗了。他身形瘦削,甚至略有些佝偻,露出的手腕倒是肌肉筋结。只是右腿微跛,走起路来微微晃荡,像是醉了。
田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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