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部落》第12章


一种意见认为,还是抓住这天赐良机,将那些五谷杂粮全部驮上,继续上路,走到哪步算哪步!另一种意见又认为,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最好还是就地坚持,以待新的转机,万一实在不行,死在这里,也算个饱暖之鬼!两种意见相持之下,只好暂时得过且过。
这样的日子又过月余,形势就逐渐明朗了,那粮食确实日见其少,粗略地估计一下,熬过夏天不成问题,但一入深秋,又会捉襟见肘,当大雪一落、严冬降临,他们无疑将重陷绝粮之境……刚刚获得新生的人们,重又被一片阴云笼罩。
但,想不到的是,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伟大智慧的人物,他正是那坏种独眼龙。这家伙在前时的议论中始终没有吭声,整天背杆猎枪,远离人群,满滩满野里四处游荡。近见众人愁眉不展,忽然说道:“我有一条锦囊妙计!”众人忙问,什么锦囊妙计?他便说:“开荒种地!”大家就笑了,这算什么锦囊妙计?开荒种地,大家何曾没有想过,但开荒种地须有起码的条件,土地不说了,农具不说了,种子也不说了,但水从哪里来?这茫茫戈壁仅沙山下那一汪泉泽,人畜饮水尚嫌紧张,哪里能够用来灌田浇地?
但独眼龙却未动声色,又说:“泉水不够,还可挖井!”人们就有些恼火了,以为他故意插科打诨。马黑马首先破口骂道:“扯你娘的裹脚!这干沙滩上是能挖出井的吗?你就是挖出一百丈深的井,有一百丈长的绳子吗?”
独眼龙就扑哧一笑:“马旅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说的那种井,跟我说的那种井不一样。你说的那种井,是汉家地方的直筒子井,须得用绳子吊着桶才能将水打上来;我说的这种井,是新疆维族人的坎儿井,能自流,像渠一样,不用绳子吊桶……”
“什么?‘坎儿井’?能自流,像渠一样?”“对!这是全中国独一无二的一种井,别的地方没有,只有新疆的一些地方有。这种井,不在平地上打,而是在高坡上打。先选好一座有水的山,再按山的斜度,从高往下,每隔十丈八丈挖一个直井,再在地下挖一道横井,把这些直井连通起来,水就慢慢地渗到了横井里,横井里的水又慢慢地汇成一条地下河,一直流到山坡最低处,再切开一道明口,水就流到了地面上……”
大家听了他这番介绍,心头才转动了一下。但人们又问,你说的这种井听起来确实好,但首先得有一座“有水的山”,这才行;可在咱这地方,哪有什么“有水的山”啊?
他听了这话,又诡秘地一笑,说:“这,你们就别操心了,我早已替你们考察好了,看——”说着,伸手一指西北方向的那道黄土岭说:“那是什么?那座黄土岭,你们把它叫土山或沙山,其实却是一种干水山。所谓干水山,就是表面看没水,其实内部却蕴藏着很丰富的地下水。这种山,一般的肉眼凡胎看不清,只有像我这样独眼之人才看得清。我这些天干啥去了?就在考察它啊!你们别再犹豫了,照我的去做,保证马到成功!”人们终于半信半疑了,面面相觑一阵,便把目光盯向马黑马。马黑马显然也动了心,噗噗地吹了一下嘴上的胡须,又问:“你能肯定这是一座有水的山吗?”
“能!凭我多年的经验,敢以命相许!”
“你能肯定挖出坎儿井吗?”
“能!单凭你马旅长对我的不杀之恩,我也要效尽犬马之劳!”
“万一将来挖不出水呢?”
“你掐我脑袋当尿壶?!”
“好!”马黑马终于断然一挥手,“干!”于是,一个伟大的或者叫开天辟地的决定做了出来:挖井开荒,屯田种粮,就地坚持,以待后变!
多少年过去了,我舅舅一提起那个决定,还激动得不行。那会儿谁也没想到,那个千人唾骂的独眼龙,竟会想出这么一个好主意;谁也更没想到,正是这个好主意才决定了他们日后那十几年的生而不死。
长话短说,那座干水山,远看是一座孤山,深入里面才发现大得很,沟连沟,坡连坡,方圆不下数十里。有的地方是沙土疙瘩,有的地方又长满野草,从山脚下那汪水泽看起,果真就发现了一条隐约的水脉。没有工具,他们就将马刀、刺刀、甚至马镫收集起来,打成铁锨、镢头、铲子;没有吊土的桶子,他们就将那成片的芨芨草割倒,编成一个一个的大小筐子;没有炸药,手雷、手榴弹就是最好的炸药。真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妇女和儿童也都全部上阵,送水的送水,煮饭的煮饭,日以继夜,不分黑白地大干起来……
这时的马黑马,俨然成了个治水的大禹,头顶一头乱发,脚踏一双赤脚,腰里挂着军刀,整天价东奔西喊,嗓子里都冒了烟。每逢有艰难危险之事,他都能身先士卒。有一次,一束手榴弹在一眼竖井里哑了火,拉不发,也拽不出,他拨开人群,亲自跳下井底,排除了险情。又有一次,由于长久的辛劳而不见水,有个别人就装病偷懒磨洋工。有一个士兵确实得了病,连日高烧不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他就走过去,单腿跪在那士兵跟前,一手握刀柄,一手抚摸着那士兵的额头,轻声发问:“好些了吗?”那士兵慢慢睁开眼睛,一见旅长大人跪在身边,虽然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手中军刀却已半截出鞘,立时吓得魂飞魄散,一骨碌爬起来,连声叫着:“好了,好了。”就跑向工地。从此再也没人敢装病偷懒了……
就这样,在他的统帅之下,掘井工程马不停蹄,日有所进……
此时此刻的独眼龙,也成了个一呼百诺的风云人物,俨然一个工程总监,发号施令,没人敢不听。有一次卜连长抡大锤,不小心砸伤了扶钎者的手,他竟走过去“啪”地一个耳光,骂道:“你狗眼长到哪里去了?”卜连长满面怒容,但也没有发作出来。如此苦干月余,干水山上布下了大大小小三十多个竖井窟窿,地下的横井也逐渐贯通,连成一串。可是水却迟迟不见出来,人们就不断地向他发出焦急的询问,他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急什么?时间没到,时间一到,啥也有了!人们就不再多声,继续苦干。又过多日,还不见水,马黑马也沉不住气了,问他:“你到底有没有这个金刚钻?”他就把脸一沉,赌气说:“旅长大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委我以重任,就不该怀疑我!”马黑马又说:“不是怀疑你,而是时间不等人,春耕夏锄,都有个季节,如果错过季节即使洪水滔滔也赶不上趟了!”他又转脸一笑说:“旅长多虑!其实水早已出了,而且水头还很旺,只是你们识不得。不信,你趴到井口仔细听!”马黑马就趴到井口,贴耳仔细听。听了半晌,还是没啥动静。他又塞给马黑马一块光溜溜的鹅卵石说你把眼睛闭住,嘴巴闭住,拿这石子把屁眼子塞住,再仔细听。马黑马又气又好笑,随手就把那块鹅卵石扔进了井底下。却不料石子落井,井底深处就隐约传来一声水花溅起声。马黑马大喜,一个蹦子跳起来,扬手高呼:“出水了!”整个工地顷刻间一片沸腾……接下,独眼龙又洋洋得意地宣布:“这暗渠已经蓄水。再过三日,蓄水饱满,就正式切明口、开明渠,向地面放水!”人们激动得一下子把他举了起来……

三天后,切明口,放大水的日子到来了。那是一个人们朝思夜盼的辉煌时刻。据我舅舅回忆说,那一天天气特别好,是个正晌午的日子,天空蓝蓝的,浮云如雪。五百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集合在了干水山脚下,举行了一个庄严隆重的开渠仪式。
开渠仪式分三个步骤。第一步,由独眼龙以水工总监的身份,总结了这伟大工程的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同时高度赞扬了马黑马的英明领导和全体官兵的艰苦精神;当然也不忘吹嘘一下自己的劳苦功高。亦庄亦谐,博得了阵阵掌声。
第二个步骤是“献牺牲”,就是用一匹小骆驼的生命来祭就山神水神。自从龙卷风中天降五谷之后,这些亡命游子,都信了天上有神。现在这干沙山上能打出水来,显然也有着山神水神的恩赐。于是,一匹雪白俊美的小白驼便被选了出来,要用它的生命和热血来表达人们的感恩之情。担当这一任务的是德高望重的李老军。他先从妇女们那里找来一块红布,像一条血色哈达挂到小白驼的脖子上,而后口中唠唠叨叨嘀咕了一阵什么,接着一刀下去,刺入了小白驼的胸胛。那小白驼也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非凡意义,自被牵到会场后,再也没有做过任何的挣扎,钢刀入心之后,只低低地哀号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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