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故园》第91章


沈浣平抑涌上怒气,“沈浣扪心自问,这些年待兄弟们真心实意,不曾有半点相负,杜丞相此话从何而来?”
杜遵道冷哼一声,“你当初投入颍州军,自言出身微寒,为何隐瞒自己祖上?若非那鞑子丞相脱脱两军阵前公然言道你乃是陆秀夫之后,我等到不知自家这小庙里供了你这一尊大佛!可笑这脱脱倒比我等知晓的还多!”
罗鸿此时已经不欲再忍,瞪了眼睛怒视杜遵道,“此事元帅已同平章与我等说过,他年幼时候便遭家变,父母双亡。后被其师收入门中,自那时起便隐姓埋名。何况我等枪头刃血领军征战靠的乃是自身本领,祖上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了?怎地这许多啰啰嗦嗦!”
杜遵道双眼一翻,“哼!若是这不要紧,那另一桩呢?”
“还有哪一桩?”罗鸿追问道。
“这脱脱知晓的可还真不少。我听说那日脱脱揭出来的事情,可还不止沈将军家世这一件吧?那日里几十万将士可都看到了,沈将军,为何脱脱着人身着女装扮你模样?”
沈浣心中蓦然一沉。此事到得如今已经过的两年多,从未再有人提过。今日被杜遵道蓦然提起,连萧策都是一凛。只听沈浣一声冷笑,“他无非是羞辱我如一介妇孺,不敢出城应战,想激我出兵罢了。”
杜遵道忽而笑出声:“当真仅仅如此?沈将军,恕杜某无理了,敢问军中夏日时节众将士操练均打赤膊,如何只你一人长衫外罩,大汗淋漓之时也不解开衣扣?”
说着扫视一眼大帐之中三十多位两军将领,不给沈浣说话机会,冷冷的盯着她,“军中洗沐困难,半月方能设混堂一次供校尉以上将官沐浴,又敢问诸位这些年下来,谁在这混堂见过我们沈将军半次了?我问过军中医官,这些年你无论伤势轻重,从未去他那里诊治过一次。而唯一一次延请大夫,却是从外面请了个女大夫回来,可有此事?”
他此言一出,大帐之内原本愤愤的诸将官皆是一愣。诸人皱眉回想,确实发觉沈浣无论何时何地均是衣冠严整,更是绝不去看军医。而那个蹦蹦跳跳医术却是极佳的小姑娘,至今还有不少人记得。
一时之间,几十双眼睛在沈浣身上转来转去。若说自家扬刀跃马带领众人无数次痛击元军的主帅是女子,那是谁不愿信的。然则沈浣确实比起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斯文太多。当初刚刚投入颍州军,便有人暗笑沈浣一股子娘气。直到后来她一杆长枪威震三军,斩杀元虏无数,最先笑她之人胆寒的摸摸自己的脖子,暗自庆幸它还安好,此等流言这才平息。而如今杜遵道信誓旦旦这一提及,诸人虽不敢应声,却都疑惑的打量沈浣。
沈浣刚要开口,却被杜遵道抢先道:“前些日子杜某无意间得了些厨后熬的药渣,那汤药却是沈将军所用。我请军中胡大夫检视一番,才知当初那女大夫给沈将军开的这剂汤药竟是女人用来温宫止血的汤药!”此言一出,帐内众将皆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只听得杜遵道咄咄逼人道:“沈将军,我知晓你熟知兵法,定有辩驳之词。今日我杜某也不要别的,还请你在这帐子里诸位生死兄弟的面前给我们个定心丸,当着众人证明诸位兄弟誓死追随之人不是个妇孺女子!”
帐内蓦然鸦雀无声,刘福通,萧策与沈浣三部几十名将官没一人知晓该说什么。但只片刻间,沈浣所部诸将全然大怒。贺穹破口大骂,“我□奶奶的杜老千!”罗鸿一张脸涨得通红,一步上前就要揪住杜遵道暴打一顿,狄行楼羽两人赶忙上前拉人。
萧策一皱眉,看着马上便要乱成一团的大帐,运气内力气如洪钟震喝道:“都给我住手!”
他内力丰沛,这一声喝斥盖过所有声音。一时之间,不仅萧策所部凛然肃静,其余诸将竟也都不由顿住。
萧策扫视诸将一周,清了清嗓子,斥责道:“百万元虏在前,毫州太康危在旦夕,你等竟在此为这些捕风捉影之事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他话音刚落,诸人却忽然听得一声妩媚娇笑,大帐帐帘一掀,却是阿瑜一身水缎紫裙走了近来。她素来不进诸将议事的大帐,今日却是大大方方的进了来,仿佛理所应当一般,往沈浣身上一靠,撇了一眼杜遵道,娇笑之声妩媚妖娆更胜往昔,“杜丞相,你可还真关心我家夫君生活起居啊!你若是个女人,我简直要怀疑你是不是看上我家夫君意欲委身了!”
阿瑜这般一句话险些把杜遵道噎死,“你、你、你……沈将军,你自家侍妾你可管好!诸将议事之时如何容得她进得帐来!”
阿瑜哈哈一笑,不等沈浣出声,开口道:“呦呵!让我们家夫君管好自己侍妾的时候,你就不记得刚说过我家夫君是个女人啦?都说人老就健忘,杜丞相,您这可有点未老先衰了啊!”说着扫了众将一眼,“你等精壮汉子怎也跟着这干瘪老头子犯糊涂?我家将军是有家室的人,沐浴自有姑奶奶咱在一旁伺候着,要热水有热水,要绵巾有绵巾,当然……”说着声音愈发暧昧,一双妙目在沈浣身爽转来转去,“这要美人嘛……当然就有美人!傻子才放着姑奶奶这等美人不要,去和你们这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起洗!”
这话一出,帐下嗤嗤窃笑之声已然抑制不住的想起,阿瑜白了诸人一眼,转向杜遵道,“至于杜丞相,你这般关心我家夫君沐浴之时与姑奶奶我如何如何也就罢了,干嘛还每天去捞咱女人用的专治那不孕之症的药渣?!姑奶奶我跟了将军七八年了,连个蛋都没下出来,将军再不急我还不行急急?难道咱大宋,将军侍妾喝个温宫止血的求子方子,还要请示您杜丞相不成?”
“噗!哈哈哈哈哈哈!”沈浣麾下几名校尉连带贺穹已经大笑出来。
杜遵道一张脸被阿瑜几句话气得泛绿,却见得阿瑜妖娆一笑,竟当着众人公然在沈浣颊边亲了一口,“至于你要证明,这个容易,太容易了!”说着笑吟吟环视众人,脸色猛然一沉,缓缓道,“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还证明不了他爹是个男人?!”
第六十三章 功名岂止慰平生
“嘿嘿嘿,要说这元帅可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军务家事两不误,这当得了儿子!”
“去你的!你懂个啥?!元帅和阿瑜姑娘这都多少年了?如今才得这么个儿子,可容易的么!”
“元帅这几年征讨四方也没个安定,想有个儿子也是有心无力啊!”
“滚你妈的,无力个屁!你看阿瑜姑娘对元帅那般死心塌地的……这房里……呃,帐子里……哼哼哼!”
阿瑜几乎是一出大帐,一张俏脸旋即由艳粉之色苍白下来,身形已有些摇摇晃晃站得不稳。她身边的沈浣赶紧一把将其横抱起来,在身后无数将官甚至军医的艳慕嫉妒的目光当中稳稳的往自己帐子而去。
沈浣没有半分心情去听身后自己部下七分羡慕三分嫉妒的讨论,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声音。若说阿瑜有了身孕一事将杜遵道惊住,那么她所受的惊吓绝对只比杜遵道更多。她这个孩子的“父亲”,竟也是今日才知此事。
她沉着脸,小心翼翼的把脸色苍白的阿瑜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转身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下。
“可还难受么?”沈浣替她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阿瑜自这次由金陵回来,便一直不舒服。
阿瑜脸色白中带青,叹了口气,眼圈又微微红了些,“方才又梦到路丫头了,跟我说记得盯着你吃药。那死丫头看着比谁都精,可办起事来比谁都傻!别人赖她的诊费药费她都不知道讨!总上赶着求着给人去治病,可到头来怎地就医不好自己?这好好的一个人,说去就这么去了……这贼老天,这么多祸害世间的龟孙王八蛋不去收,为难这么个小姑娘,可有脸么!”
沈浣闻言恻然。当年路遥凶巴巴的骂她不知保养,笑嘻嘻的讨要药费诊费的模样恍然在前。如今却只从金陵传来那么一句轻飘飘的消息,佳人便再不能见。
阿瑜这几年总有几个月在金陵经营满庭芳华与天香楼,所得进项让颍州军宽裕些许。她是性情中人,其间和路遥相处最多,两个姑娘颇是投缘,如今路遥过世,阿瑜得了消息当即便一病不起。
阿瑜倚在床上,沈浣握着她的手,听她絮絮道:“那死丫头当初那么呛,又总和阎王爷抢人,这会你说阎王爷会不会为难她?”说着一顿,似是在生自己的气,“呸呸!那死丫头烂好人一个,如来佛祖才应该收她,阎王爷可要不起!”
沈浣看着阿瑜不言不语,拍了拍她的手,半晌才道:“阿瑜,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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