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故园》第94章


萧策叹了一口气,“安丰。”
一旁戴思秦忽而出声道:“兵贵神速,元虏新近得了柘城,必然疾速进兵,此时由毫州迁都,怕已然来不及了。”
萧策闻言,脸色益发白了,微微一叹,惨然合目。
众人只听得自得了柘城消息便一直不出半声的沈浣忽而开口,声音不似以往简利干净,却是轻的仿似羽毛:“来得及。”
戴思秦一挑眉,连问道:“何出此言?”
沈浣似在想着什么,微微出神,幽幽道:“由此往北十里,尚有一铺,名曰皇集。我亲自带一万兵马去那里,可多阻元虏于皇集两日。两日时间,足以让师兄助平章将毫州兵马迁至安丰。”
萧策似是早已料到沈浣所言,蓦然睁开双眼,定定的看着她,一双手放在众人看不见的身后,微微发抖,脸色却是掩饰不住的惨白。师兄妹多年,沈浣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一万兵马,焉能是百万元虏敌手?这已是万不得已时断臂取血的计策。而此等情形下,如今军中,除了沈浣,又有谁能有把握拖住元军两日?
大帐之中明白这点的,又何止萧策?连身为文官的杜遵道都清清楚楚的知道,沈浣这一去,便是能回来,也是九死一生。一瞬间,无论是沈浣部属还是平日里与沈浣不合之人,皆是鸦雀无声。过得良久,众人忽而听得一声大叫,“沈大哥不能去,我去!”却是罗鸿越众而出。
沈浣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若还叫我一声沈大哥,就给我闭嘴!”
此时杜遵道却是有些踌躇地开口,“让罗将军去许是也行……”
杜遵道当初在众将面前那般逼问羞辱沈浣,沈浣都未曾公然动怒,眼下她闻言竟是勃然大怒,怒喝道:“滚你娘的!”诸人何曾看过沈浣口出恶言,全然吓得一个激灵,杜遵道一哆嗦,竟是碰翻了面前木案。
此时大帐之中仿佛只剩了萧策与沈浣两人。萧策看着沈浣,心头竟是无比纷乱。十数载同门,这个“师弟”是他一点点拉扯大的,不是手足骨血却又更胜亲生兄弟。她的武艺,她的兵法,更有不少是他亲自所教。如今她领兵已近十年,兵法武艺已然不弱于自己,一杆长枪更是青出于蓝。可在他心里,她仍旧是那个初初上山略带惊恐的小师弟。在这世间上,她亦是他唯一挂念之人。
这些年来,他从来都将她当做男儿要求,无论是书房之中还是沙场之上。她戎装战甲掩饰自己身份,为了履行答应自己拒元军于淮北的诺言,女儿家豆蔻年华在烽烟战火之中飞速消磨,连唯一一点点情思,都深埋心底,寂寂无声。十余年来,她几乎从来没为自己求过什么,想过什么。而如今,连这十余年的豆蔻年华都已不够这漫天狼烟吞噬,她这一去,许是便再也回转不来。
“我去。”萧策这一句话出口,几乎如同本能。
沈浣只看了萧策一眼,轻声道:“运筹帷幄,我不及你。跃马扬刀,你不及我。师兄,毫州十余万将士,无数百姓,能在两日之内安顿完毕之人,这帐子里,只有你。”
萧策深吸一口气,近乎用尽全力抑制住自己手上的微微颤抖,拿起面前案上那仿佛有千斤之重的牙牌将令。七天之前,他将其给了狄行,而如今狄行下落不明,恐难再有生还。七天之后的如今,他又要将其亲手递给他唯一也是最疼爱的师弟。
“不行!”罗鸿彷如被狠狠咬了一口一般嚎了出来,似头豹子似的蓦然冲向萧策,伸手便要去抢那牙牌将令。然则手尚离得将令有二尺之时,身形猛然一顿,竟被沈浣一掌拍在大椎穴上,再也动弹不得,颓然倒地。
萧策手中执了牙牌,却再也不知如何开口。众人但见沈浣跨过罗鸿身体,平静的接过萧策手中牙牌将令,不待萧策说话,躬身一礼:“沈浣领命。”
军营之中,消息传得极快。不到一炷香时分,将士之间便已纷纷传言沈元帅要亲自领兵阻截元虏于皇集,眼下正在精选勇悍之士自愿前往。一时之间,报名者竟是踩塌了征人的帐子。然而险些塌了的,不止征人的一处小帐,连中军大帐都险些再一次塌下。这却不是由于人员太多,事实上,人只有一个,便是阿瑜。她跟在沈浣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前线战事明白不少,自是晓得沈浣此次怕是有去无回。
阿瑜冲进大帐的时候,帐中只剩萧策与戴思秦。阿瑜惊怒彷如烈火一般,见得两人,二话不说,一把抓住萧策前襟,只觉心尖气血上涌,竟是“啪”的一声,狠狠扇了萧策一个耳光,大怒道:“他是你师弟!”
萧策受了这一耳光,却仿做什么都未发生一般,素手而立,任阿瑜揪着自己的前襟,不言不语,神色犹如冰川。
一旁戴思秦长叹一声,幽幽道:“萧帅却也是他师兄。”
阿瑜身形一颤,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彷如秋末的零落风花,眼泪蓦然流下,片刻间洗刷了惨白脸颊,泣不成声,“你要她十年时光,她给了。你要她放下心中所念,她放了。如今你竟然还要她的命?!她欠了你萧策什么?!欠了颍州军什么?!欠了世人什么?!她已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连最后这一条性命都要搭进去?!”
萧策微微闭眼,负手凝立,仍旧一语不发,唯有微微翕动的唇泄露出些许心事。
戴思秦看着阿瑜,轻声道:“阿瑜,萧帅派去的,不是沈浣,不是自家师弟,派去的,是军中最强的战将,去争那能保住毫州剩余十五万将士与我们根本的两天。”说着他微微一顿,一字一句道:“今日若换萧帅与元帅易地而处,萧帅也同样会去。”
阿瑜惨然看着两人,踉踉跄跄退后两步,“你们这群疯子!疯子!”
看着阿瑜冲出去的背影,萧策凄厉一笑,低声喃喃道:“我倒当真希望自己是疯子……”
纪晓芙心中正懊悔方才一手慢了,没有拉住猛然冲出去的阿瑜,焦急的满营寻找阿瑜身影,却又不敢离得沈浣帐子太远,怕阿瑜自己回来找她不到。恰逢此时,见得沈浣往自己这边而来,不由松了口气,几步上前,同沈浣道:“沈大哥,方才阿瑜姐姐得了……消息,便冲了出去,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你还是快去着人找找吧。她身子不好,莫着了寒凉。”
沈浣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她去哪里了。你且放心,她不会有事,一时半刻便回来了。”
纪晓芙听得沈浣这般说,才微微放心,想起刚才阿瑜急怒之间同自己所说的只言片语,不由担忧更甚,问道:“沈大哥,你……当真要带兵去皇集?可是凶险得很?”
沈浣却不答纪晓芙所问,向纪晓芙微微一笑,柔声道:“晓芙妹子,我托你一件事可好?”
纪晓芙见得沈浣神情奇异,心中一惊,却又不由道:“沈大哥有何事情尽管吩咐,但得小妹力所能及,无不尽力。”
沈浣笑得更开,“那便先谢谢妹子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纪晓芙道:“这次我去皇集,不同以往。若是我能回来,你将这信还了我便是。可若我死在皇集,便劳烦妹子跑一趟武当山,将此信交给武当俞二侠。”
一瞬间,纪晓芙只觉得手中那薄薄一封信近乎烫手。然则看到沈浣似笑非笑似叹非叹的神情,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良久向沈浣躬身重重行了一礼,“小妹决不负沈大哥所托。”
沈浣亦是认真回了个礼,看着她模样,拍了拍她肩膀,清浅而笑,“好妹子。”
看着沈浣离去的背影,纪晓芙但觉鼻子猛然一酸,眼眶微红,不由伸手拭泪,待得抬起头来,沈浣已然去得远了,阿瑜却从侧面一步步过了来,看着她手中那信,神情凄厉,盯着纪晓芙。纪晓芙知她意思想问这信是什么,心中不忍,却又无法拒绝,只得轻声道:“沈大哥说若是他……回不来,便叫我将这封信给俞二侠。”
阿瑜狠狠的盯着那封信,良久,忽地猛然一拉纪晓芙,压低声音急促道:“晓芙,快去,你现在就去给俞二侠。马上就去!立刻就走!”
第六十五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
正月初七。
天色阴沉,野云低垂,沉沉的笼罩着灰蒙蒙的大地。风渐渐凛冽起来,夹杂着土腥席卷而至。嘶啦啦的打在人的脸上,仿佛苍天力竭的喘息。
眼见便是一场大雪将至。
沈浣的面前黑压压的是无数张脸。
年轻的,年老的,追随多年的,新近征入的,每一个都是她的手足兄弟,同袍同裳,同忾同仇。
她端起酒碗,一跃上了点将台,运起内力朗朗而道:“五年之前,元虏南下欲取颖州。彼时我们的兄弟,何沧何将军,以一万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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