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故园》第135章


他戴思秦原来终究,还是将阿浣当做生死兄弟的。
萧策并不说话,回身便行,出了军牢。
却在他出牢门的那一刻,他于牢中清清楚楚的听到他的一句话,坚实笃定:“好。”
他放心而笑。
昔年萧策能给了沈浣罗鸿,如今又何尝不会给她刘基?
牢中一夜,寒气激得他当初舞阳一战落下的肠胃寒症又起,拧痛几欲呕血。只是心中却是释然。这最后一桩心事,终是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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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溅三尺,尘埃落定。
不用她出口让他自裁,不用她令人军前处斩。这些年,那个昔日爽朗的长枪少年已然太苦,他不愿让她再生纠结。
昏昏然然间,身体越发虚幻,竟是飘于帐顶。
他俯身看着将校们一个个排众而出,以军礼跪送,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滋味。原来人死,尚仍旧能觉得心酸。
他久久无言,看着她端坐于主案之后,调兵遣将。唯有右手文臣首位,如今却是空缺。他又是叹息。那镇静的令人心惊的外表,让他不忍再看。
直到她行令完毕,浑浑噩噩的出了营寨,他才飘然跟出。看着她一袭背影读着他于牢中所写给她的那十六个字,神色凄然,他不由自主的唤出声音:“元帅……”
仿似如以往一般有军情要务禀报,又仿似一去不返此去永别。
她蓦然回身,竟仿似听见他唤她了一般。却满面茫然,终是看他不见。
短短一瞬,他便明白了原来这般便是阴阳相隔。
阴阳相隔,情义依旧。
元帅。
阿浣。
这一声唤,竟是当真此去永相别。
他周遭益发模糊,父母,妹妹,沈浣,萧策,罗鸿,狄行,颍州军,元军,蒙古人,汉人,每一样都渐渐远离。
该说的,那十六个字都已说尽。
不该说的,也再不能说了。
阿浣,今生你我只恨所归殊途,来世但愿相逢清平盛世。
三生若梦,愿如初见。
第八十五章 个中何言痴儿女
大帐之中,方才溅射三尺的殷红鲜血洒在地上,依旧未干。其实也已经没有人能顾得去将其擦干。全营上下从元帅到伙头军,几乎所有人力都被派去前线驻防和安排撤离。元军重兵压境,便在往东二十里开外,被劫走四十五门将军炮的颍州军仿如被拔去牙齿的老虎,凭白得了多余己方一倍战力的火炮,元军却如多生了一对扑食利齿利爪的飞龙。本已艰难对阵的战况瞬间翻转,恶战在前,颍州战将军士无不神色凛然。
沈浣方才已经点过一轮兵马,左右先锋共计三万人几乎在一炷香内便集结完毕,由她亲自引兵,贺穹为副将直奔行营东十里处开阔河床,沿岸下设铁盾,于防线之后细观元军动向。
颍州军马点过,萧策虽是客,颍州与蕲黄二军却是双生,当下便在颍州军中点将行令,着人星夜急回蕲黄军营调派人手。
萧策的五名随身心腹战将一一领命而出,连十余名暗卫,也被萧策一一唤出,分派事务。一旁的俞莲舟虽是闭目养神,耳中却是听得分明。原本这些年只要萧策出现便一直隐在暗处的暗卫如今竟被萧策全数派出,一个未留。萧策历来行事谨慎,此般看来,竟却是当真要放手一搏了。
直到旁边再无其他人,俞莲舟忽而睁开双眼,见得萧策正看着自己往这边而来。
俞莲舟也不同他寒暄客套,当下问道:“在下不晓兵法韬略,这四十五门火炮被劫,可是大事?”
萧策苦笑,“何止是大事?这却是比去年狄行柘城兵败凶险太多。柘城兵败尚有阿浣以一万精兵死战皇集,挡了三日,使元军进退不得。而如今元军数倍于我军兵力,颍州军全靠火器威猛才能扳回一筹。如今火器落入对方手中,只怕……”言至此出,萧策颓然一叹,“中州之地,至今十余年战火,多少儿郎热血浸土三尺。只怕此战以后,这十余年功夫,皆化虚妄了……”
俞莲舟闻言,沉吟半晌,忽然问道:“我闻火器之属,必由硫磺硝炭之物为充引,否则只为蠢笨铁器。若可毁去鞑子营中这等充引之物,此事可能尚有转圜余地?”
萧策皱眉道:“此法虽好,却是难行。一来元虏必然于营中重兵看守。况且便是我们夜袭营寨,一时之间若是难以撕破元军营防,只怕便是引火上身。二来……”说着不由苦笑,“答失八鲁也已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如何会与我们此等时机?”
仿似与他话语呼应,他这一句话音刚落,两人耳中便猛然一痛,震耳欲聋的炮火之声相继传来,竟是震得帐子木架咯咯作响,灰尘纷纷掉落。
两人神色同时一凛,沈浣出兵不过半刻钟功夫,前线之上竟已然交兵。
那声音一波波仿佛撼动天地,从东北方向遥遥传来,掩盖过营中喧哗之声。片刻间,一个流星探马直奔而入,单膝跪倒,近乎用吼的声音才能让萧策听得清楚:“萧帅!元帅与贺将军陈兵宿河铺,于东北十里处遭遇元军炮火阻截。”
萧策脸色阴沉,“战况如何?”
那流星探马一顿,禀道:“元军炮火猛烈,黄土喧天,不甚清楚。”
“不甚清楚?不甚清楚你回来作甚?!再探!”萧策一拂衣袖,历来运筹帷幄应对从容淡定,此时却已隐有怒意。
那流星探马一哆嗦,不敢耽搁半刻,当下领命奔出帐子去了。
俞莲舟此时却起身到的帐门之处,举目东望,但见灰突突一片,又如何能望得十里之遥?唯觉脚下大地隐隐微颤,显是元军炮火所致,不由心中一沉。他几次见过两军对垒,而这般几能撼动大地得炮火,竟当真得头一次见。相隔十里已是如此,而沈浣所在的火线之上,又当是怎样一番光景?黄土喧天,将士目不能视,炮火之下,又当如何冲杀?
正当此时,忽闻身后萧策声音响起:“元军这是在探我军深浅根底,只怕阿浣引前军此番与元军交手,必是恶战,令元军不敢轻进。否则元军转眼便要越过宿河铺直逼我营寨了。”
听闻萧策所言,俞莲舟默然。萧策的意思他又如何不明白?沈浣将一条性命放在风口浪尖上,首先所为的便是三军。无论面前的是十数万精锐骑兵,是沙场老将,还是几十门将军火炮,那青龙牙旗必得打起来,撑起颍州门面,三军气势。沙河是,淮安是,皇集是,如今亦是,今后战火一日不熄,她的性命生死,便会一日系在三军之上。
此身此心,生死荣辱,皆不由己。就如临走之时,她连一眼都未曾回头,一语都未及多说。
一时之间,帐中二人再无人出声,唯有炮火轰鸣不绝于耳,金戈厮杀之声隐隐而来。
不知过了多久,俞莲舟忽而开口道:“萧帅,元军营防再是严密,防得了百千人马袭营,却难防一两人夜潜而入。”
萧策闻言猛地回头看向俞莲舟。他此言是何等意思,他又如何不明白?一两人趁夜潜入,俞莲舟如此说,显然便是意欲亲自夜探一趟元营。
萧策摇头,“不提其他,这火药磺硝一类充引之物少说也有千余斤。俞兄弟便是功夫再高,这单人独骑,怎可能劫走这许多笨重之物?”
俞莲舟看他一眼,并未出声。
萧策却蓦然神色一凛,“俞兄弟难道是说……引燃?”
俞莲舟抬眼望向东北,仍旧不言。
萧策眉头锁紧,“不可,这决计不可!千余斤充引磺硝,一旦引燃,方圆两里之内只怕瞬间皆做火海!”到时不论是元军还是放火之人,只怕皆尽走脱不了。
俞莲舟并不去说服于他,只是负手而立。萧策沙场十多年,统帅三军运筹帷幄,其中轻重又如何分辨不出?俞莲舟所说之法,确是最为简单折损最小的办法。一如皇集一战,沈浣以身应锋。
果然只片刻间,权衡利弊的萧策又复颓然一叹,神色疲惫,竟似是瞬间老了十余岁般,良久苦笑:“俞兄弟,这为将帅者,心苦更胜身苦!我今日若应了,你此番险行如有万一,我与阿浣都要悔上一辈子。可若今日不应你,鹿邑失守,元虏一路西进直捣太康,这中州战场,我们便再难有翻盘之机了。你……这是在逼迫于我啊!”
俞莲舟低声叹道:“这沙场之上,又有谁人不苦?”
他话音刚落,两人便见得一个身影冲进帐来,紫红衣裙,腹部高高隆起,正是怀胎已近八月的阿瑜。方才二人所言,显是被她听了去。但见她一手扶着后腰,脚下却是利落,几步到得萧策身前,素指指着萧策的鼻子,横了一双柳眉瞪视:“萧策,你若应了,便是你苦。你若不应,待得阿浣回来,只怕便是她苦!俞二侠他若不逼你点头,便要去逼阿浣点头!”说着一指戴思秦自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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