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84章


玄色戎装,深蓝大麾,身如铁铸面如刻,眉宇飞扬间傲气十足,令人凛然,不敢正视。
逼到跟前,他勒马挺立,唇畔挂上一抹温柔笑意,眼底流火横溢。
“琴儿,我回来了。”他俯视我,欢欢喜喜道。
钓竿啪一声从手中滑落,我身僵如石。
他回来了。十四爷回来了。
心底泛起一丝苦笑,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
保护
斜阳姗姗下,寒波澹澹生。
我与十四爷并坐在水边,闲话。
凌得了我的令,站在远处,以避听闻。
十四爷的情绪已平稳,淡淡开口,“你还是老样子。”
我随手揪根草茎把玩,“你却不一样了。”一年激烈的征战,给他添上了许多魅力,举手投足间随意展现的大将风范,以及周身如琼光倾泻的英雄豪气,着实是今非昔比。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吐道,“你知道,我没有变。”
是,他没有变。回京的第一天,他就急忙忙利用面圣与犒师夜宴之间的这一点点空闲,打马行十里山路来寻我。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见到的。完全不是。
见我咽言无语,他挪开了视线,幽幽眺望溪面,“你当时应允我会留下的。”
我沉吟片刻,回道,“是我失信了,对不起。”
他含笑仰面,黑眸映着天空,有白鸟飞过的倒影,“我不怪你,是我没能守住你。”
我默然垂眉,不识对答。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抚过我的眼角,我心中陡地一惊,惶惶闪过。
他见我闪躲,袖了手,语声略带戚戚,“你不快乐。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过得不快乐。”
是么?我的抑郁竟如斯明显么?我无声喟叹。
然而现下不是自怜的时候,于是我定定神,微笑道,“想来是十四爷旅途劳顿,看差了。琴儿过得很好。”
“你无需遮掩,我能看得出你的忧伤。这形单影只,独品寂寞的滋味,我很懂得,因为我也尝过。”他俯视地表,面容宁和,缓缓而言,
“你知道吗?藏边的高山上积雪常年不化,这一年里,每到空闲,我就会一个人爬上山,到那雪地里枯坐,想象着你还在我的身边,对着我浅言低语,就像你走之前的那天一样……”
他的叙述很平静,可是我却能感受到那底下的激流汹涌。
翌日清晨起来,面对空空如也的帐子,他的心一定更空。
独坐雪山,四野冰寒,追溯前尘,他的心一定比身更冷。
一个人不会孤单,思念一个人才会孤单。他是,我也是。
“琴儿,你知道吗?在回京之前,我和自己顶了个约定。”他忽然抬眼看我,一脸凝重,很认真地说。
“哦?什么约定?”我随口应道。
他眼眸微眯,唇角轻勾,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对自己说,如果你过得快乐,我便就此放手;如果你过得不快乐,那么我将不顾一切得到你,不论你愿不愿意。”
我心下骇然,拧眉道,“我现在很快乐。所以十四爷,您可以依照对自己的承诺,就此放手了。”
话说完我便起身要走。孰料他突然铁臂一展,一把拉住我,力气很大,拽得我手疼。
我使劲,想要挣脱,却只是徒劳。长年的戎马生活已将他的身躯锤炼成钢,对付我,根本是轻而易举。
“放手!”我狠狠地瞪他,厉声道。
“十四爷,请您放开我家主子,否则休怪小的不敬。”凌看到这头变化,也掠身过来,铮一声亮出把青光剑,立在咫尺之外,沉声道。
十四爷深深看我,双目冷凝,若冰封雪盖,极具压迫感。
而后,他眼眉渐舒,轻叹一声,慢慢松开了手。
我连忙抽出手,撤身避开数尺。
“十四爷,天色将晚,今夜筵席万岁爷亦会到,您去迟了可不好看,还是请早回吧。”我咬咬唇,出声道。
他定定看我,忽而笑了,颇有点自嘲的意味。
好一阵,他收了笑,含指打一个呼哨,唤来坐骑。
他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抚摸马鬃,并不瞧我,低声说话,仿佛自言自语,“我走过千山万水,才明白,原来,爱一个人并不能太遂着她意。
从前我总以为,由着你去他身边,你便会快乐,却忘了最基本的一个道理,除了自己,谁都不能指望。
于是,我就这么看着你眼里越来越多的伤悲,看着你一次又一次涉险,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太久,已经很是厌倦了。如今,既然你待在他的身边也并不快乐,那么不如陪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斜斜睨向我,脸上挂上一抹淡笑,“因为,即使我也无法给你快乐,但起码我能给你保护,不再让你受伤……”
我心中一震。他竟是这样想的。疯狂的目的,不是为满足自己,只是单纯地为我考虑。
保护?他们都想要保护我。胤禛是,沿年是,他也是。
为了保护我,胤禛必须对我冷淡;为了保护我,沿年无奈地对我隐瞒;为了保护我,十四爷则打算对我用强……
我觉得悲哀。
十四爷翻身上马,昂首挺立,郑郑言辞,“琴儿,等我。不会很久。”
不等我回答,他已然绝尘而去。
灰蒙暮色下,马蹄疾驰,朔风烈起,落叶纷扬。
车行辘辘。
“今日之事勿告诉王爷。”我漠漠吩咐凌。
胤禛他已经为我承担了许多,我不想他再为此事操神。
等了许久,凌也未回答。
“凌?”我唤他。
他低低吐道,“对不起,格格。我不能。”
“噢。”我的心沉重起来。
这里有多少,是我能够掌控得到的呢?
地龙暖暖,雪花飘飘。
我蜷在榻上,身覆锦毯,捏着本汉书,慢慢翻阅。
耳听得前屋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我搁下书本,抬头望去。
珠帘被撩起,又落下,噼噼啪啪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眼瞅着他那一脸喜色,我扬眉微笑着问道,“今儿可是有什么乐事?”
他大步迈上前,拉来张矮凳,坐到了我身侧,笑吟吟道,“可不是么。”
我执过他略显冰凉的双手,轻轻握着捂热,问,“哦?”
他顺从地配合着我动作,接着说道,“您可还记得以前您和我讲过的那个盛产威士忌的很美的那个地方?”
我思索片刻,“苏格兰?”
他点头,“是。今儿上学,有几个年长的皇孙说,京里新来了个传教士,好像就是打那来的,而且……”他顿了顿,冲我眨巴眨巴大眼,“据说他还带来件很奇特的乐器……”
“苏格兰风笛?”我惊喜地坐了起来。
“嗯。孩儿也是这么想的。”他嘴角噙满了笑意。
灰顶,白墙,十字架,排椅。是老房子,但新粉刷过,空气里还有点滴刺鼻的漆味。
我正发怔,从侧门走进来一人,用生涩的汉语向着我们打招呼,“你……们……好……”
他有一张很希腊人的脸,轮廓深刻鲜明,古典的高鼻,硬朗的下颌,茶色眼眸里闪烁着坚毅的辉芒。
只是,这张脸和这身长袍小帽的打扮着实不衬,像小丑。
“您传授的是新教?”我面朝他,侧眼看着那光秃秃的十字架问。这样的在这京城里还挺少见,目前的传教士都是欧洲大陆来的,传授的是罗马天主教。
他眼底滑过一丝欣喜,“是……您……知……道?”
我觉得这样对话辛苦,有一点想要换说英文,可细细思量下,认为不妥,于是继续用中文问道,“听说您还带来件乐器?”
他双目一亮,连连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可憋得脸通红也没能说出来,最后他跺跺脚,冲进后堂去了。
不一会,他抱着把乐器出来,我凝神一看,果真是苏格兰风笛。当下心欢不已。
在现代时,我就很迷苏格兰风笛的声音。
它不像钢琴,音符缓缓从指尖流淌而出,它是吹奏的人鼓足了气,释放胸中澎湃的感情,然而并不会激烈,清冽而悠远的乐声,细细碎碎的,随风轻扬、飘散,沿广袤大地扩展,漫漫伸入海洋,脉脉渗入人心。
他双手递给我,脸上红晕还未散去。
我慌忙摆摆手,“我不会。”苏格兰风笛吹奏极难,传言道,500个吹风笛的人中才能出一名风笛手。
他听懂,收了手,热情地邀请我们坐下,站前面深吸口气,凑上笛口,吹奏起来。
淡淡乐声响起,我一怔。他吹得的是《斯卡波罗市集》,是一首古老而经典的苏格兰民谣,是我早已熟悉了的。
笛声幽转,我想起那些久远的故事。
第一次去市集,和胤禛。那晚,他发现了我的秘密,知道了我并不是此间人。
第二次去市集,遇到胤禛。他言辞淡淡,却眸光微闪,难掩寻找的焦急。
再去市集,没有他,然而我总觉得,也许在某个转角,某次回眸,能再见到他。
那年元宵,去市集赏花灯,我们被人流冲散,遥遥无措地看着对方的脸孔淹没。
胤禛,如果我们只是普通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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