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25章


“二十大板,发至浣衣局……”皇帝重复一遍,侧目问,“皇后,你怎么看?”
“臣妾觉得可行。”皇后点点头。
“皇后也同意,那就这样子办吧。六十,是你绑的人,就由你跟进吧。”皇帝扬手道。
福惠眼角眉梢满是不愉快,却碍于皇后脸色而都不敢发作,只能欠身喏道,“儿臣领旨。”
“好了。这件事总算有个了结了。熹妃,你刚才不是还惦记着要听《白蛇传》吗?现在朕陪你去听。皇后、弘历,你们也来吧。”话音未落,皇帝已踱开了步子,袍角翻滚之间,带出一种凌驾红尘俗世的高贵大气,令人望而叹服。
落在他身后两步,我静静想道。
假如我真是白蛇,他也不会是许仙。
他只会是我的那个冤家——法海。
躲不开,逃不掉,最后还要给他压在了那高塔底下……
“路桥上杨柳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虽然是叫断桥桥何曾断,桥亭上过游人两两三三。对这等好湖山愁眉尽展,也不枉下峨嵋走这一番。许郎夫他待我百般恩爱,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才知道人世间有这般滋味;也不枉到江南走这一回……”
“你忍心将我害伤,端阳佳节劝雄黄。你忍心将我诓,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人禅堂。你忍心叫我断肠,平日的恩情且不讲,怎不念我腹中怀有小儿郎。你忍心见我败亡,可怜我与神将刀对枪,只杀得筋疲力尽。头晕目眩,腹痛不可当,你袖手旁观在山岗。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面目来见妻房?”
“亲儿的脸,吻儿的腮,点点珠泪洒下来。都只为你父心摇摆,妆台不傍他傍莲台……再亲亲儿的脸,再吻吻儿的腮,母子们相聚就是这—回。再叫儿吃一口离娘的奶,把为娘的苦处记心怀,长大了把娘的冤仇解。姣儿啊,别叫娘在雷峰塔下永沉埋……”
“停!”
我正听得入神,突闻一声娇斥。
声乐骤止。
怎么了?我纳闷道。
“皇后?”皇帝轻蹙眉,扭转头去看她。
“皇上,请恕臣妾无法再陪您听下去了。”皇后起立,行出两步拜礼道。
“哦?为何?”皇帝不解问道。
皇后面上浮上一抹不平之色,“皇上,您也知臣妾是个一心向佛之人。法海大师,他得禅宗六祖亲传,终其一生修持法性,超凡脱俗,正道中行,破除是非……素为我禅道中人敬仰爱戴!然而这《白蛇传》却硬生生将这样一位慈慧明心的得道高僧扭曲至此……试问臣妾还如何能听得下去?”
我愣住了。
人们常说,人老了就易有直率之癖,今日看来,还真是如此。皇后素来持重,谨言慎行,我真没料到听出戏,她也会站出来说这么一大通。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我也有学佛参禅,也知道法海大和尚,可我还真从未把他与《白蛇传》里那个恶和尚联系起来……经她这么一提点,这白蛇传还真是有些编得有些离谱了。
皇后似是越说越激动,“更何况,即便真有这么档子事……自古以来,人们都知,若想修行有所成,则必然要清心寡欲。白蛇千年修为得来不易,若因一时沉堕尘世欢爱而前功尽弃,岂不可惜?正因为此,法海大师才不得已出手阻止,指点迷津,引领它回归正途,又何错之有?”
我心震动。
不得不说,她观点的角度是我从未探视过的。
我突然间联想到了很多很多。
我曾经也像白蛇一样,心怀一个简单的梦想。
后来,我们也一样,都为心爱的丈夫和儿子舍弃了那个梦想。
但是,这样真的就是对的吗?
恐怕不见得吧?
白蛇的舍弃,最终换来的却是,许仙的恐惧。
而我的舍弃,最终换来的却是,胤禛的质疑。
皇后说的对,法海没有错,错的是白蛇。
错的是我……
“熹妃你怎么看?”他又拧过头来问我。
我亦离座致礼道,“皇后言之有理,这戏还是不演的好。先前是臣妾愚笃了,才会讲要看这么一出戏。还望皇上、皇后不予怪罪。”
他沉吟片刻,“好罢,那就换一出吧。苏培盛,拿戏单子来。”
帷幕重开,视听依旧精致动人,然而在我却感觉味同嚼蜡,了无兴致,但也只得陪着。
好容易捱完了,不料他又让弘历送皇后回去,留我伺候。
晚风拂面,柳絮扑肩。
我跟随他的脚步,由戏园缓缓走到九州清晏。
更衣,沏茶,研墨……我乖巧熟练地做着这些,同寻常一样。
然而,这一夜,他没有索求我的身子,仅只是握着我的手入眠。
我闭着一双眼,一动不敢动,像根木头,就这样一直躺到了天亮。
送他去上朝后,我回到自己的上下天光。
福福和化化摇着尾巴,热情地迎接我。
我蹲下身,一手揽住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猝然间,泪如雨下,衣襟湿透。
沿年走了。
从此以后,在这滚滚红尘里,我再找寻不到那一袭白衣飘飘。
正午时分,弘历匆匆进屋来,待看见我安静地坐在榻上刺绣,眉宇间的神色明显一舒,扯过一张椅子,依偎着我的膝腿坐下了。
“能不能告诉额娘,你楚老师是什么时候去的?”我停下手来,低声问他。
凝夏久居宫中,能够获悉外界资讯的途径屈指可数,而其中会牵涉到沿年的,那更是连猜都用不着的了。
唯有弘历,唯有他能够掌握到这样的信息。
他迟疑好一会,方回答道,“元年腊月。”
元年腊月?我头嗡地炸开,懵了。
我怎么能够想得到,那一次竟是他来与我见最后一面?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若是弘历没有派人跟着你,若是凝夏的秘密没有被人抓破,你这就是要瞒足我一辈子了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独自一人将全部扛起?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子,我会更加难过吗?
“额娘,额娘?”他轻声唤我。
“噢,是了,你还没用午膳呢吧?饿不饿?有想吃的吗?今儿尝尝额娘的手艺,好不好?”我拍拍他的手背,淡笑道。
他眼底泻着忧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没要求?那额娘就自己拿主意了哦。”我将针线一收,站起身来,出了门口。
厨房,我机械地切着菜,忽闻刀下清脆一声“喀”。
提手一看,原来是削掉了半片指甲,没有流血,但脉脉血线透明可见。
不由得苦笑。
如今我才明白,不是我不愿爱上他,而是老天爷不让。我与他之间的缘分,走到人生的最后,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三百个日夜的相守,两万公里的携手,再加上一条年轻的生命……也换不来今天的这区区一滴血。
爱这玩意,当真全无公平可言!
餐桌上,我举筷夹一块鱼腹肉到弘历碗里。
正要撤筷,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盯紧那个切口。
我把手抽回,微笑,“没事,也没怎么伤着,不用担心。”
他沉默一阵,道,“饭后,孩儿带您去个地方吧。”
我慢慢点点头,“好。”
青青山岗,茸茸细草。
京郊。
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丘,不要说墓碑,连块木牌也没有立。
风里薄薄的寒意侵肤入骨,我陡然感觉自己整个身心全部的温度都被剥夺了。
弘历抬手拍开一个酒坛,用海碗斟上满满一大碗,递给我。
我端着酒碗,沉思良久。
原来你从来不曾真正离开,一直都在距我不远的地方静静守候着。
今天,我终于来了,九霄云上的你看见了吗?
酒水像连成线的泪珠,涟涟落下,浇灌在这绿意盈盈的土地上。
酒洒干了,我放下碗,取出一管光溜葱翠的竹笛。
沿年,你还记得这管竹笛吗?是你亲手做给我的。当年,还是我与你一起进山选的竹子呢。
那时候的我,明明已经有一把年纪了,却还是那样天真,见到牧童倒骑在水牛背上吹笛子十分惬意的模样,就缠着要你教。学不会,又乱发脾气,给你脸色看。可是你一点也不介意,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哄我。
你可知道,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会那么不顾形象和身份,无所畏惧地放肆,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扔下我呢?如今你走了,我还可以找谁撒娇耍泼去?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你一样地宠我……
长风拂荡,笛声飘扬。
婉转凄迷,哀而不伤。
《送别》,赠知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扶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曲终了,胸中豁然开朗。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毒杀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茉莉开了,满园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花香。
我禁不住哑然失笑。
那年希尧办事还真不含糊,任内务府总管两年都不到,就将这诺大的圆明园处处都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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