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35章


“琴儿,琴儿,你不要吓我……”一只粗糙的大手慌乱地擦着我唇边的血沫。
我直觉得身体愈来愈轻,眼皮愈来愈重。
暗暗叹息,若果真死了,反倒好了,解脱了。
终于堕入黑暗。海一样深广无边的黑暗。
遗憾的是,我没能死去。
当我醒来,闻到浓郁的龙涎香,由心底里泛起阵阵苦涩。
“琴儿。”他察觉到我的苏醒,半是喜半是怯地轻声唤我。
我固执地闭着眼。
“琴儿,你昏迷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想我们到底怎么了,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拇指温柔地按过我的眼眉,缓慢地画着圈圈。
是吗?我也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很久。
“我过去太糊涂,总以为,江山、权力只能握在一个人手里。但现在我明白了,其实两个人也可以,只要他们是一条心……”他的手掌轻轻覆上我的伤口,“我想好了,等你伤养好了,我就立你为后。这江山,我和你一起坐!”
我心一震,突然很想流泪,可是没有泪。
“那么暗影呢?”我终于睁眼,问他道。
他虽然把暗影从我的手上收了过去,却很显然也不信任,不敢放心用,不然,又怎么会让那吕四娘险些得了手呢?
“把隐放出来吧,他功夫好,让他保护你!”我又说道。
他突然发怒,“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哄得我把暗影还给你,把那个什么隐放出来,然后你又可以扔下我,四处逍遥?告诉你,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就是这个不可以!”
我一下懵了。
我舍命替你挡这一刀,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个那么居心叵测,不论做任何事都带着目的的人吗?
我不禁大笑起来。
他紧张起来,“你别这么笑。这么笑伤口会裂的。”
可是我止不住。因为实在太好笑了……
江山和我一起坐?说出这一句话,你一定觉得自己非常的伟大吧?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这江山,是我送到你手里的!在你眼里它是宝,可在我……它就是根草!压根不稀罕!
残忍的字句跃进我的脑海,徘徊在齿间。我骤然感觉胸中无限空茫,灵魂像后湖边盛开的桃花一般,放肆地颓败、凋谢,碾落成泥……
伤口开裂了,流出很多很多的血,染满了他整个手掌。
“太医!太医!”他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在我失去知觉之前,我看到他深黑的眸子里涌出透明的液体,像雾气一样流散开来。
那是泪吗?多可惜,我没能来得及确认。
在明玉经的帮助下,我恢复地极为迅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下地了,引得各位不明真相的太医纷纷啧啧称奇。
初夏的阳光明亮却并不炙热,晒得人懒洋洋的。
我正十分惬意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突然门口传来一阵煞风景的喧哗。
片刻,拥进来一群宫女,一个个端端正正手里捧着东西,都是些至为华贵的锦缎珠玉。
我感到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等第N匹布料跨过门槛,明晃晃的杏黄色映入我的眼帘,我才终于反应过来。
我心一紧,腾地从美人靠上站了起来,“都给我站住!”
众人受惊,愣在了原地。
“这些东西,是怎么搬过来的,就给我怎么搬回去!”我扫视一周,沉声命令道。
一个个都瞪了眼睛看着我,不敢进又不敢退。
“没听见本宫的话吗?都回去!”我皱起了眉,语气更沉了。
她们这才醒过神来,一个个倒退着出去。
看着最后一个跨过门槛,我心宽松许多,慢慢坐下来。
“额娘。”凌空飘来一个解冻春风般温暖的男中音。
我顺声看过去,微笑着朝他招招手。
洛萱眼明手快地搬来把椅子,他依偎着我坐下来。
“额娘,为什么把她们都赶了出去?您不想当皇后吗?”他疑惑问道。
“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你不懂。”我轻抚过他的眉毛,暗暗感慨,多么年轻美丽的一张脸庞。
“孩儿是不懂。您明明那么爱皇阿玛,为什么又拒绝他立你为后?”他垂下眼睑,低声问道。
“爱?”我唇边泛起一抹寂寥的笑容,扬起脸来,仰望着清澈的蓝天,长声叹息。
“你知道爱是什么样子的吗?爱,就像那青花瓷,精致秀丽,令人目眩神迷,不能释手。爱,就像那青花瓷,能历烈火焚烤而弥坚,历时间流逝而弥新。但是爱,亦像那青花瓷,经不起人手的这么一松……”我虚抬高手掌,作出一个放手的动作,“啪的一声,就什么价值也没有了……”
“您的意思是,您决定放手?”弘历抬眼深深注视我。
“是,我决定放手!”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身,直直射向他身后的那人,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着一袭月白龙袍,负手立于院角的那颗槐树下。
暖风荡拂,上空飘飘洒洒落下大片大片雪白,落满他宽阔的额头和肩膀,把他堆成半个雪人。
我们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扬花,交织在了一起。
这一刻,我终于敢于正面自己的内心。
我深爱这个男人,从不曾改变,亦永远不会变。
然而,我只想要在平原溪涧看细水长流,他却想在云霄之巅看日升月沉,这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注定我们没办法一起走下去。
我很爱他,所以希望他能够快乐,我亦很爱自己,所以不希望自己不快乐,于是乎,我唯有放手。
放了他,也放了自己。
“可是我不放!无论你同意与否,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永远,都必须呆在我的身边!”对视良久,他面容冷峻,语气强硬不容辩驳,重重掷下这样一句,毅然转身离开了。
难过顷刻侵占了我的心,无边无际地肆意蔓延。
弘历张开双臂,不言不语将我拥入怀中。我像一个溺水的人,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仿佛一撒手,就会为洪流淹没,杳无踪影……
真好,我还有弘历。
幸好,我还有弘历。
我从来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他却是全世界最完美无缺的儿子,体贴,温柔,而且宽容。
我由来对他都有许多亏欠,但他从不曾记丝毫于心上,只是一味地对我好,一如既往地对我好,一心一意地对我好。
就好像,我的幸福,就是他全部的愿望……
有子若此,夫复何求!
孤鸿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立后之事就此烟消云散,皇帝更加地宠幸起谦嫔来,庞大的御赐架势与当年的年妃堪称旗鼓相当。
敬事房的王公公偷偷走来向我禀报,说万岁爷每夜都翻谦嫔的牌子,还特别吩咐了,要“留”!
是吗?他想要孩子了?而且是谦嫔的孩子?
我出神好久,恍然发现来报告的人还在跟前,我歉意地让洛萱取出十两金子,赏给他,道了句多谢。
他揣着金子,眉开眼笑地走了。
次日,有人发现他暴毙在床上,喉咙里哽着一块硬物,掏出来一看,是块大金锭。
从此,六宫之中再没有一个人敢提半句谦嫔的闲话。
秋雨绵绵,黄叶片片掉落,厚厚积淀在庭前。
我孤身倚靠窗台,目光随神思寂落。
处分后宫事务的权力早已转移到谦嫔的手里,我这里自然也就人烟稀少了。
人不会进来,我亦不能出去。
整个院子都被重兵把守,我如今是真真正正地成了金笼里的一只囚鸟……
一阵风过,细雨扑上身,我觉得冷,打了个寒噤。
“呼呼”忽然听到翅膀扑腾的声音。
抬眼望。
雨帘中,一只湿漉漉的黑燕俯冲而下,停在门廊上,浑身哆嗦不止。
我心微动,无声回身,取一块桂花糕,放在小碟里,捏碎了,摆到门边。
半个时辰后,它发现了这一小碟食物,但是它没有靠近,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当充分确认没有一个人,它才抖开双翅,一个低翔,扑到食碟上,得得得地啄起来。
我静静看着,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才成了朋友。
它已经敢飞到我的手心啄食瓜仁,也不再吃饱了就飞走,愿意在这逗留一阵陪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越来越依恋彼此。
某一日清晨起来,我发现它在我窗外的檐梁上用稻草和泥筑了个巢。
我惊喜地指给弘历看。
他明亮的黑眸忽然黯淡,流淌出沉沉暮霭似的浓浓忧伤。
我的笑容凝结在唇边,心像那落日一般苍凉。
将要入冬的时候,谦嫔的肚子传出喜讯,皇帝大行犒赏。
我听得只是浅浅微笑,到底新人新气象,诚然可喜可贺。
于是即日备了份厚礼,着人送了过去。
去的人又原样带着东西回来了,对我讲,对方说,我阶位比她高,不敢收。
我挥挥手,“知道了,你们把东西存进库房吧。”
半月后,送礼最轻的高常在莫名其妙地患起重病来。
皇帝担心她若呆在这园子里,会过了病?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