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55章


还好她很爱钱。希望这些东西能多多少少减轻一点儿她的伤痛。
不辞而别,确实无情,但他实在不知自己能怎样面对她。
更何况,她是那样聪慧敏锐,若是让她察觉到他其实从不曾真正爱过她,由来只是透过她找寻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恐怕只会更糟吧?
人生有太多话,不能说破,否则便是错。
她收到珠宝匣无言苦笑,当夜就收拾行装骑着毛驴远走。
来年,她诞下一个女婴,起名不悔。钱不悔。他没看错,她确实敏锐聪慧,尽管那掌柜并没怎多口,她还是觉出他真实的身份。
很多很多年后,她扶着外孙儿的胳膊回到这片桃花林。
门扉吱呀一声推开,迎面一副隽永秀致墨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落款:钱弘。
她面上老泪忽如长江决口,滚滚横流……
他曾回来过,她就不枉爱过。
——3——
房间没有亮灯,他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这黑暗。
然后他一一辨认出房内的物事:水晶吊灯,落地窗帘,红木书桌,大理石壁炉,印花地毯,油画壁挂……整个房间洋溢着浓郁的西式风情。
他心中充满疑问。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忽然他注意到桌面上有一块竖着的板样的东西放射出微微的荧光。
他好奇心起,迈开脚步,绕过桌角想要看个清楚。
震惊。
竟然会是她。
图画一张接着一张,弹出,放大,缩小,变换……
每一张都是她。
有搂着熊猫宝宝眼眉弯弯笑得鼻头都皱起的;
有戴着蓝色小碎花遮阳帽倚着一个奇怪的铁架子站着的;
有盘起长发系着围裙捏着锅铲热火朝天炒菜的;
有蜷腿窝在大藤椅上双手握着个白瓷水杯看西边日落的;
还有穿很少布提着鞋子在蔚蓝的大海边踢浪花的……
偶尔还有双人的。
而那另一个人竟然有着和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的眉目!
他和她在一个大大的广场,背后是高高的哥特式尖塔,她拉着他的双手旋转,乌黑的长发随一群白鸽翩然飞扬;
他和她在一面稀奇古怪的贴满小纸片的砖墙前,噙笑凝视着一同贴下一张纸片,上头隐约能辨出“永远”二字;
他和她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她整个人都裹在了他长长的驼色羊绒大衣里,仅露出一双乌亮的大眼,清纯可人得像只宠物;
……
一张一张看下来,他直觉得一颗心无比柔软。
原来,他和她还会有交集,还会有故事。
手指拂过她的眉眼笑涡,漾起一圈圈浅浅的水纹。
静静的,有泪沿面部线条缓缓流下。
流到唇上,甜的。
忽然一阵微风过,门开了,“哒”的一声轻响,房内忽然亮如白昼。
进来的人正是图画上那个与他年轻时候长得一般无二的男子。
这变化发生得太快,他完全来不及闪避,二人正正打了个照面。
他正欲开口解释,却恍然发觉对方似乎完全没有看见他。
怎么会这样?他一愣。
他试探着问候一声:“兄台。”
那男子明显没有听见,自顾自大步走过来,从他的身上穿了过去,去到书桌前,拉开左边最下面一个抽屉,取出一个锦盒,合上抽屉,又大步走了回来,穿过他,出了门口。
怎么会这样?他呆立原地好一阵。难道我死了?可我不记得自己有死啊?
又一阵微风过,灯灭了,门关了。
他蓦然醒悟,快步穿墙跟了上去。
不管自己究竟因何会来到这里,但可以肯定必然与那男子密切相关,自然当跟着去瞧瞧。
男子钻进了一个长长扁扁的黑色铁皮匣子,匣子底下有轮子,看起来像是车厢,可是他没有看见拉车的马,但车还是动了,而且速度还挺快,还平稳。
车行一阵,男子慢慢打开了那个锦盒,璀璨光芒夺目而出。
男子望出了神,眸中忽明忽暗,不知想起了什么。
他不禁凑过去看。
原来是一块表,造型简约,做工细腻,气质典雅,华彩熠熠,只是没有吊金链,而是镶的皮带。
表盘上有一行西洋字母:“Cartier”。
他虽看不懂,但到底曾鉴宝无数,是以也知道这表定然价值不菲。
这么珍贵的东西,是要送人的吗?送什么人呢?
难道是送给她?他心中一喜。这么说,自己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他忽然觉得心跳得快极了,几乎像是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就要见到她了……苦苦思念了六十年,终于可以再见到她……而且是见到真正的她……
他的心霎时间像夏天的池塘,幸福像水一样哗哗哗地溢出来。
车开进一个芳草如茵的庭院。
从车上下来,他看见一幢三层高的白色小洋楼。
许是“近乡情怯”,他蓦地又犹疑起来,躲在男子的身后,不敢往里看。
“妈妈,李叔叔来了。”一个脆生生的童声传过来。
妈妈?叔叔?他呼吸一滞,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慌忙看过去。
只见一个穿白色蓬蓬裙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年纪,明眸润唇,粉颈香腮,亭亭立于正门口,精致得像个玉人儿,一见即叫人由心底里爱惜不已。
“咦,怎么两个李叔叔?”女孩瞪大了眼,吃惊道。
他亦吃惊。她竟然能看见他?
“多多你又戏弄李叔叔。李叔叔怎么可能有两个呢?”男子温柔含笑,行过去摸摸她的头道。
“是真的!明明是你玩我,不理你了。”女孩气鼓鼓地推开了他的手,跑进厅去。
“多多……哎……”男子无奈垂手一叹。
“李挚,你来啦?”片刻,门口走出来一个女子,着一袭黑色曳地长裙,眼神清透,笑容柔软,顾盼间娇妍无匹。
真的是她……他心狂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痴痴然注视着这张他梦里梦外八十年拂之不去的清丽面容。
顷刻间心中千言万语如雪片密集。
额娘,琴儿,惜琴……
你可知道,我爱您很久很久,久到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从一能记事起,我的视听五感就全都系在了您的身上……自你离去,它们就一齐失效了。景致再动人,也是空;丝竹再动听,也是空;满汉全席再诱人,也是空……没有您陪在我的身旁,世间一切皆如虚妄……
你可知道,那夜之后,我尽管明知您再不会出现,却还是傻呵呵地企盼您也许还能留在那具身体里的某一个地方,于是带着“她”上五台,下江南,祭泰山……只因我始终记得您有多爱看这些山色风光……
你可知道,那个您一直寻找的孩子,我找着了他的孙子,那小家伙胆大心细,鬼主意层出不穷,像他曾祖父一样是块经商的好材料。过去您常说我们欠何家太多太多,若有机会,一定要千倍百倍地弥补。是故我让那小家伙入了钮钴禄姓,冠名和骋艉紊氤伲狗鲋晌笄遄钣星哪歉鋈恕?br /> ……
这些,您都知道吗?三百年后的您,可否有那么一瞬回过头去望一眼历史?如果有,您又有没有看见,我满满的都是您的那颗心?
“是,惜琴,我来了。生日快乐。”男子双眸微一迷蒙,将手中锦盒递了过去。
“谢谢。进去坐吧。”她接过,侧头邀请道。
男子略一迟疑。
“李挚来了?”伴着一个低沉清冷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门内又步出来一人。
来人娴熟地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两人相视一笑,夜空蓦然星光灿烂。
男子的脸却黯淡了,而他……则心如刀割,险些站不住脚。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
为什么,今生来世,她都不是他的?
为什么,今生来世,她还是被那个人占有?
老天爷,你送我来这,就是要我看这个吗?
骤然,平地一阵狂风起,像蚕茧一样将他团团包裹其中。
他只觉一阵昏天暗地便失去了知觉。
苏醒,他发现四周景物已全然改变。
大庭院不见了,小洋楼也不见了,进入视野的是一间绕着篱笆的茅草屋。
他一时回不过神来,这又是哪?
突然,九霄落下一道金光,直直插入那茅屋顶。
紧接着屋内呼声迭起。
“孽障!”
“师父!”
“真君!”
听嗓音能辨出屋内有三人,一老二少,二男一女。
老人痛心疾首:“孽障!都是为师平日对你的管教过于松懈,才导致你如今做出这等错事!还有你,司琴,你贵为天宫乐部总管,对天条是再熟悉不过,如何还会放任自己和这小子一齐堕落?”
男子急忙辩护:“师父,您骂我可以,司琴她没错,是我硬把她拉下水的……”
屋外的他基本听出了故事梗概。无非是两个神仙不忍岁月漫长、寂寞漫长,起了凡心私下结合,触犯了天条,并无何稀奇之处。
这时刻,天空降下来一片五彩祥云。
放眼望去,只见云上一行行旌旗猎猎飘扬,一排排铠甲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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