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影金戈》第93章


小铃铛怀抱月月,努嘴道:“我是男孩儿。”
话音一落叮铃铃的清脆声响起。原是哑巴木匠修好了凳子,摇响铜铃示意儿子告诉华雪颜。小铃铛飞快跑过去跟父亲交流了一番,然后端着凳子跑回来,拉起华雪颜的手要她摸:“姨姨您瞧,这个凳子可结实了对吧?”
华雪颜摸着散发出新簇味道的光滑木头,含笑颔首:“嗯,很好。小铃铛,问问你父亲要多少钱?”
“这个……其实也不值两个钱,我怎么好意思要嘛。不过以后您可要常来关照我家生意。”小铃铛口气老道,说话间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他显得极为尴尬,赶紧捂住肚子,有些委屈地说:“一大早起来还没吃饭呢……”
“我做碗面给你。”华雪颜怜惜这个孩子,又想着好歹别人帮了忙,总归还是该请顿饭的。于是冲着木匠大致所在的地方喊了一声:“师傅,在我家吃了再走罢。”
哑巴木匠不会说话,只有腰间铜铃被风儿吹得轻轻响。
小铃铛去鸡舍摸出两个热乎乎的蛋,是早晨才下的。华雪颜生火和面,烧开水把揪好的面皮子扔进锅里煮熟,捞出来沥干水,又放油炒蛋还有豆干做成臊子,浇在了面皮子上,最后撒上一把切得细细的葱花。
她煮了一大钵端出去,院子中央支好了吃饭用的小木桌子,两父子已经坐下了。小铃铛闻着面汤香味舔舔嘴,拍手道:“好香呀!闻起来就想吃。”
华雪颜放下碗,笑道:“也不知合不合你们口味。”她把筷子递给哑巴木匠时,指腹摸到了他粗糙的手掌,遂道:“师傅不要客气,多吃一点,不够厨房里还有。”
哑巴木匠一丁点儿声音也没发出,倒是小铃铛呼溜溜吸了两口面,含糊不清地说:“我爹说谢谢您啦……唔,真好吃……”
一大钵面被父子俩吃了个底朝天,连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之后华雪颜收拾碗筷要去洗,却被小铃铛拉住了衣袖。
耳畔有人疾步生风,等她回过神往桌上一摸,用过的碗已经不见了,倒是墙脚放着水缸的地方响起哗啦啦的舀水声。
“姨姨你坐着,让我爹爹洗。”小铃铛拉着华雪颜不让她动,华雪颜赧然:“这不行,你快放开我,我去洗。”
“不啦不啦,你去休息嘛!”
华雪颜拗不过这孩子,最后被他拽到竹椅上坐下。她哑然失笑,摸着小铃铛的头感慨道:“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你娘很有福气。”
此话一出,刚才还兴冲冲的小铃铛顿时萎靡丧气,垂头委屈道:“我没有娘亲,爹爹说她死了。”华雪颜微微一愣,安慰道:“如果她还活着,见你这般可爱乖巧,一定会很高兴。”
小铃铛酸溜溜地说:“但愿吧。姨姨您有孩子吗?”华雪颜心头一揪,苦笑道:“有的,他大概与你差不多年纪。”小铃铛略有艳羡:“他真幸福呵,娘亲又温柔又漂亮。不过我也不差,我爹对我很好。”
洗完了碗哑巴木匠就带着小铃铛告辞了。华雪颜关好门回屋坐下,抱起两只狗儿自言自语:“你俩小东西真是奇了,平日里凶得像个什么似的,怎么今儿个也哑巴了不成?不叫不吠,害我差点以为自己养了两只奶猫。”
月月圆圆在她膝头蹭了蹭,跳下地奔出去追逐玩闹了。华雪颜缓缓坐上修理好的木凳,凳脚稳稳的,摇了摇也没咯吱咯吱发响,果然十分结实耐用。
哑巴木匠刚刚在村里安家没几天,村里就突然炸开了锅。
这日王寡妇风风火火来敲华雪颜家的门:“阿雪!阿雪!”
华雪颜摸着去开了门,从声音判断出来人:“王嫂,什么事?”王寡妇熟门熟路一步跨进院门,毫不客气地说:“没啥,就是过来瞧瞧你,窜个门啥的。”
“您先坐,我去倒杯茶给你。”华雪颜刚要进屋倒茶,王寡妇一把拉住她,拉开了话匣子,“我不渴,甭麻烦了。诶,我问你,你晓不晓得这两天村头搬来个哑巴木匠?”
华雪颜挨着她徐徐落座,道:“知道。前两日他上门找活儿干,给我家修了个凳子脚,我便留他吃了一餐饭。怎么了?这人有问题?”
“嗨!那倒不是。”王寡妇一甩手,噙笑问华雪颜,口气里有些探寻意味,“就是吃饭而已?你就没……和他再说些什么?”华雪颜尚有些混沌,不太明白王寡妇的用意,便说:“我看他家儿子怪讨人喜欢的,一时怜悯就留饭了。再说他口不能言我目不能视,我问他答了不,他比我看不见,能说些什么?”
“一个瞎一个哑,那不正好天造地设的一对!”王寡妇生性爽利口无遮拦,说了这话自己不觉有何不妥,华雪颜倒也不计较,只是礼貌回话:“您别拿我说笑了,只是一面之缘而已。无亲无故的,平素更是毫无往来。”
王寡妇眼睛一瞪,不以为然:“戏文里怎么唱来着?郎情妾意,以我看现在至少郎是有情的。”说着她以手掩嘴,把刚听来的笑话讲给华雪颜听,“知不知道刘老头家的那个春杏,就是年前与人在谷场私通被撞破的那个。刘老头嫌这闺女丢人现眼,没几天就把她打发嫁去了外面的村子。可是就在前天,这不要脸的小蹄子又跑回来了,听说她嫁的男人得病死了,婆家就把她撵了出来。”
乡下妇人对这些家长里短、邻里八卦总是有着莫大的兴趣,王寡妇津津乐道:“你说这春杏回来就回来吧,以前那回子事儿也没几人记得了。可她天生就是个见男人要发|春的骚|货,愣是孝期还没过就出来招摇,成天在外面走,晃东晃西的,处处给男人递眼色……昨天她晃呀晃的,居然就看上那哑巴了!”
华雪颜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可是别人说又不好不听着,于是淡淡“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哪知王寡妇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继续说:“也不晓得她是怎么敲开了哑巴家的门,估摸着是说要做家具,哑巴便让她进屋说。没到一炷香的功夫,旁人就看见她被哑巴轰出门,然后哑巴的儿子追出来,竟然泼了她一桶子童子尿!哎哟喂笑死老娘了,你没瞧见春杏那倒霉样儿,一头尿骚味!”
华雪颜听是小铃铛干的事,便多问一句:“为什么要泼她?”王寡妇背脊一挺,摇摇脖子道:“别瞧那小屁孩儿平日里嘴甜,收拾起人来可厉害着哩。他愣是一个脏字儿都没吐,还念了几句诗,什么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啥的,搁我是听不懂,依我家狗蛋说,这是拐着弯儿骂春杏水性杨花人尽可夫来着。”
华雪颜忍不住“扑哧”一笑:“没想到这孩子这么皮。”
“可不是!”王寡妇说的唾沫星子乱飞,“好戏还在后头,那小屁孩儿骂了半晌方停歇,最后说的话才叫个精彩,还跟你有点关系。”
“跟我?”华雪颜惊讶,“怎么会跟我有关系?”
王寡妇挤眉弄眼的,雪颜也看不见,只听她道:“哑巴儿子指着春杏说,我爹才看不上你这种女人,送你一泡尿,让你照照自己是啥鬼模样!哈哈,原来这小子泼尿是这意思,鬼灵精的娃子!最后他把大门一关,在门背后大喊了一声。”
“谁也不许打我爹的主意!我爹有心上人了,就是你们这儿最漂亮的阿雪姨!”
小铃铛这声吼,一下宣示了他爹的所有权,是属于华雪颜的。春杏出丑整条街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也都听见了这句话。于是便炸开锅了。
一个是哑巴鳏夫,一个是瞎眼寡妇。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俩人还登对的搭配了!
大伙儿想撮合,又怕华雪颜抹不开面子,最后撺掇王寡妇上门来说这个亲。
华雪颜听到这里笑不出来了,慢慢收敛了开怀的神情,眉宇间凝起冷意,淡淡出言拒绝:“不过是孩子的玩笑之语罢了,不可当真。”王寡妇被她忽如其来的冷漠扰得心声不宁的,追问道:“为啥不行?哑巴是个实诚人,又有手艺,以后能照顾你。再说我看你挺喜欢小孩儿的,正好他家儿子也稀罕你,你嫁过去又不会受气。”
华雪颜依然冷漠相拒:“反正是不行。”王寡妇见雪颜固执如斯,登时急了,一拍大腿道:“阿雪你就听一回嫂子的成不?我又不会害你!实话告诉你,若嫂子我能再年轻个十岁,见到哑巴这样的男人,二话不说贴上去就嫁了!除了不会说话,他那样配不上你了?脾气好不说,人长得还俊喃,说不定咱们公主的驸马都没哑巴好看。唉,你是瞧不见,不然你瞅瞅哑巴那模样,一双眼儿好似会说话般,噙着点点的光,就像……”
王寡妇一时想不起该用什么词形容,一转眼看见院子中央的桃花开了,觉得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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