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第23章


不料莲衣手一挥,把“挽留”掷进了草丛中。
“可是,我还是要跟你们走!这是命令!”
公主说罢,一勒马就要跟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厉剑锋抱起绮年,飞身上马。他一打马,那马就如离弦之箭般奔了出去。
“公主,四海之内皆兄弟,后会有期!”
厉剑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飘散在夕阳中。莲衣大急,然而她自己带来的这匹良驹脚力极好,尽管载着两个人却也健步如飞。她要追已经追不上了
他们逃离了莲衣。
…… ……
绮年闭上眼睛;听到耳旁风声呼呼而过。过了好一会,她睁开眼睛,说:“你就这么狠心?”
“我怎么狠心了?”
厉剑锋仍旧紧紧搂着她,仿佛生怕她摔下马去。
“公主对你,可是有情有义呢。”
厉剑锋哈哈一笑:“如你所说,我们这些共同堕落的人,她和我们不同。我不能连累她。”
跑了一会,马力渐渐乏了,厉剑锋于是勒马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绮年自己跳下马去,他就拉了马到河边去饮。
绮年看了看自己,头发已经乱了,一身男装被夜露打湿,背后还有点点血污——她已经看清楚,厉剑锋并没有受伤。刚才溅到她身上的,都是那些官兵的血。
厉剑锋身上的黑色颜料已经剥落了不少,他穿了草鞋,污泥草汁,沾了一腿。
装了细软的包袱,早就在被擒的时候搜走。
长剑也已经失去了。
他们现在,一无所有。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从小到大,绮年一点苦也没有吃过。在家里的时候自然是娇生惯养,后来入了贱籍,因为是接待官员的官妓,按照行里规例也是如千金小姐一般对待。为了保持细皮嫩肉的好皮相取悦客人,不近庖厨,不干粗活,不事家务。
所以,现在四顾荒郊野岭,她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厉剑锋饮完了马,自己又就着河水泼了几把脸,洗去了脸上剩余的黑色颜料,又收拾了一下。这才说:“我在凤翔还有些朋友,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吧。”
…… ……
长安,大理寺。
大理寺卿已经坐在议事厅中很久了,他面前的案上放着那两件莲衣从厉剑锋身上抢来的物件。
那位奉命捉拿厉剑锋的林大人和霍新宇也在。
“所以,因为十公主横加插手,钦犯逃走了?”
“是。”
“霍新宇,据我所知,你和厉剑锋是旧相识?”
大理寺卿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霍新宇平静应对:“曾经有过数面之缘。”
“你应该是在场唯一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的人吧?为什么不拦着他?”
“当时公主已经来到现场了,属下无法出手。”
谎言说将出来,却没有一丝犹豫。
也许,这算是当做昔日共同行乐,酒肉交情的,一点“感念”吧。霍新宇又说:“其实,十公主深受圣眷宠爱。有她这棵大树在,我们也都奈何不了厉剑锋。现在物证也有了,为何不顺水推舟,了了此案?”
林大人怒喝:“大胆妄言!你这不就是要大家徇私枉法吗?!”
然而,事实上是,安思远一死,坊间很多人拍手称快。
大理寺卿斟酌了一会,决定还是把目前的情况先说清楚。
“虽然霍新宇所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安氏在突厥是著姓大族,平白无故地死去了一名族人,他们意见很大。安思远所在的部的族长已经发话了,活要见人,亲自手刃;死要见尸,鞭尸泄恨。”
“哼,生前不见他们交情这么好。安思远也是汉人出身,不过是当初韦后要加害他,他连夜投奔了突厥,借着突厥人的庇护才能继续在朝廷中立足。突厥人这次怕是要借题发挥吧?”
霍新宇忿忿不平地说,林大人连连打眼色给他,他也只是当做不见。
大理寺卿说:“无论如何,犯不着为了两个小小平头百姓,坏了我大唐和突厥双方的和气。霍新宇,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明天回刑部去复命吧。”
他又转头对林大人说:“那么,这件事只好让‘他’出面来解决了。”
霍新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股不祥预感突然浮上心头。刑部的案子了结了,可是大理寺卿并不像要罢休的样子。
“说起来,当日他也和厉剑锋有过一面之缘呢。”林大人一边说,一边提高了声音,“宋思年,对吧?”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从门后转了出来,他不足三十岁,相貌清俊,一双眼眸却沉稳中透着杀气。
只有真正在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才会具备这种眼神。
“厉剑锋,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霍新宇看着这个陌生人,忽然浑身上下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是恐惧吗?
他,不肯承认这一点。
但是身体是不会欺骗自己的。
窗外,启明星沉,夏天渐渐地走到了尾声。
第二十三章
凤翔郡,天兴府。
长安城西的第一个重镇。
古老相传秦穆公之女弄玉善于吹笙,仙乐纶音引来善于吹海幕揭亢}史,知音相遇,终成眷属。萧史教弄玉吹出凤鸣之声,其音乐能引凤凰来朝。于是秦穆公建筑了凤台给夫妻二人居住。
又过了几年之后弄玉乘凤凰,萧史乘龙飞翔而去,凤翔郡因此典故而来。
萧史弄玉,为自由而奔走的真正神仙眷侣。
凤翔既是周室兴旺之处,又是始皇加冕之地,物产丰饶,民间殷实富庶。
现在正是盛世繁华,诸般物价都极其低贱。民间粮食不过几文钱就有一斗,集市上胡饼烤肉各色果品应有尽有,也都极其便宜。厉剑锋卖了莲衣的宝马,换得了钱和绮年二人乔装改扮,一路昼伏夜行,竟然也平平安安来到了此地。
这晚,他们就到了凤翔郡治天兴府。因为不知道通缉令有否来到此地,所以厉剑锋仍然让绮年穿了男装,找个小客栈落脚了。然后自己修书一封,给了在此地一个名叫李子文的朋友。
很快,送信的人就回来了,李子文对朋友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并且约在城中著名的如意楼接风洗尘。
厉剑锋和绮年商量了一下,绮年美貌柔弱,一男一女到外面太过招摇,还是暂时留在客栈中。由厉剑锋自己一人赴约,等到借了钱马上走人。
等到计较已定,厉剑锋又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又带了护身寸头,独自一人来到如意楼。
那如意楼正正建在市中心,楼高二层,一楼是招待平头百姓的大堂,二楼则是招呼达官贵人的精致雅间。门前一个煮胡辣汤的大炉烧得呼呼作响,另有擀面师傅在甩开膀子擀面做胡饼。宽阔的大堂里排开好几十张粗木桌椅5,时间正是饭点,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客人。
李子文定的地方在二楼,厉剑锋粗鞋砺袜,店小二原本颇为有点狗眼看人低。但随即见他谈吐不俗,一时也就收起了小觑之心,领着他进了雅间。
雅间里龙脑飘香,四周挂满了字画装饰,梨木几案上,美人烛台婀娜多姿,陈设不俗。厉剑锋看了一会字画,多是坊间匠人临摹作品,笔触用色自然没有什可取之处。然而却有一副夏日美人赏花图,画上美人神态安详,白皙丰腴,螓首鸦发,水红裙子逶迤在地,紫色披帛随风飘扬,见之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当日赏荷宴平安快活,富贵风流,如今却身为钦犯,惶惶不可终日。
厉剑锋不由得苦笑,自己这个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父仇比天大,百善孝为先,我又怎么可以胡思乱想?”厉剑锋低声对自己说,“更何况,还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幸福……”
客栈里,翘首企盼的美人,让他这个浪荡子生平头一次有了记挂。
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了一番,雅间的门开了。
李子文是个文官,当日从京中赴任的时候路上遇到强人,是路过的厉剑锋救了他一家大小的姓名。二人于是成为莫逆之交,厉剑锋相信,既然酒肉朋友霍新宇都肯帮自己,那么李子文一定不会亏待自己到哪里去。
只需要住个三数日,过了风头,那么他自然就携了绮年远走高飞。
果然,李子文一见到他,就又惊又喜:“厉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在京中呆腻了,所以出来走走。”
老友相见,不忙说正事。先是叙旧寒暄,然后就是觥筹交错。厉剑锋心中有事,不敢多喝,只浅浅尝了两杯就放手了。
“实不相瞒,李兄。这次兄弟前来,是因为在京中惹下了一点乱子,所以希望李兄你能够收留我数日。待得风头过了,兄弟自然有酬谢。”
李子文的笑容僵住了。
厉剑锋恳切地看着他。
终于,李子文再度开口,但是语气已经变了:“厉兄,你在京中惹了祸?”
小心翼翼的,疏离的语气,让厉剑锋心头一沉。
“这个……厉兄,你仗剑江湖,诗剑双绝,自然是人中龙凤。为兄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文官儿,而且家有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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