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第9章


弱肩女孩一抿嘴,“中文。”
“中文系?我也中文系怎么没见过你呀?”
“因为我家里——哎呀,我不喜欢说谎,就是开学时我继母去世了,火化收拾遗物举办葬礼后,去网吧下载点资料正要明天上学,我海南的祖母又去世了,到那不久,我老爸悲痛过度也病倒了,所以没怎么来上课。”她转身冲舌挢不下的浩燃耸耸肩,“挺不幸吧,呵呵,好了不说这些啦,我宿舍有些古典书籍,你要用哪本和我说吧。”
——日暮,图书馆像缅甸仰光大金塔被贴了层金箔,走出去,残草低迷,落叶狼藉。
浩燃未餐,回自习室读起曲艺赠的那本《德伯家的苔丝》,书将读到十二页就被一纤纤玉手儒雅地摁倒——“这是英国马斯?哈代的代表作,冒牌贵族亚雷?德伯,被骗失身的农村姑娘苔丝,挺悲惨,怎么想起看这本书了。”
浩燃对图书馆认识的女孩笑说“是一朋友送的,所以随便翻翻”。
“噢,那赠书这人心里应该挺苦挺复杂的。不过外国名著翻译过来的多是情节,作者文字的造诣都留国外了,就像玉环昭君西施刁蝉是,可现在要挖开她们坟墓看到的也只无肉骸骨,而美丽都献给历史了。”她食指搔搔鬓角,然后吃力地拎起摞典籍重重放桌上,《左传》、《明史》、《吕氏春秋》、《古文观止》尽有。
浩燃心说“真‘着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了”。
女孩心想“‘不是一番寒彻骨,怎么得梅花扑鼻香’,想我许幽涵饱览诗书堪称才女,可今天在这晦迹韬光的小子面前,却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了”。
浩燃道谢,问她姓名,女孩字字铿锵,“许幽涵。”
浩燃记起李白的《为草当作兰》,便问:“是‘兰幽香风定’的幽,‘松寒不改容’的寒?”
“不,是涵容的涵。你的名字呢?”
浩燃拿《孟子?公孙丑》的话答:“吾善养浩然之气——沈浩燃。”
“什么,你说你叫什么?”许幽涵脸色遽变。
“沈浩燃,不过,是燃糠自照的燃,怎么?”
“哦——真巧!”许幽涵收拾着脸上的慌乱,“我继母家孩子也叫沈浩燃。”
“是吗!”
“不过他应该没机会上大学,他家很困难,或许他现在流落街头,或者犯罪入狱,或者当了民工……”许幽涵煞白的脸渐渐蒙上层晦暗的愧悔和忧闷,“唉!好了我不打扰你写稿了,改天见吧。”说时,她电光般急骤驰去。
第 九 章 翠迤爽约
浩燃忧郁地摇摇头,翻开坚涩深奥的典籍,用那双笨重铁犁般的眼睛在荒原干旱亢燥的文字土垄上耕垡。浩燃想写出喷珠漱玉的月章星句,自难兔起鹘落卫斯理般高产,所以难产,想“文章难产,未必产死,若产死,也真是惨死”。
浩燃的汩汩灵感在差一结尾时中断,文章被迫停产,只好撂笔明日再战。
回宿舍,王翔正狼吞虎咽吃一枣泥馅月饼:“浩燃这有月饼,谷盈盈送给咱舍过节的。明儿中秋有半天假,正好还谷盈盈生日,咱们中午一点,校门口集合去翠迤山庄。”
“……噢!”
“你不知道,听说那山峦耸峙、峭壁迂回的,还有翘檐飞瓴、青砖碧瓦的古庙,特雄浑特苍莽!小嘎鼻子都乐冒泡了,兴奋得非拉我网吧包宿去,我就不提醒你了,别忘了。”
——熄灯后。
夜深如魅,浩燃难寐。
“每逢佳节倍思亲”,浩燃想起父母兮儿,缤纷往事轮番叩击着眼帘。
翩跹时光翩跹而去,凄婉日子凄婉着来,他不敢想那段没有凌兮的生活是如何临风洒泪、对月伤怀,而今那钻骨透髓的痛楚仍在心底的竹篱茅舍中弥久不散。
他想到《长根歌》里“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叹口气,拿水取药。
一仰脖,三片安定,滑落喉咙,窜入胃腑。
黑恍惚中他见到垛碟绵延、翼角翚飞的海市蜃楼——孤烟袅寒碧,断鸿唳暮穹,残基颓垣,碑林断戟;随着筚篥箜篌的呜咽悲鸣变成廊腰漫回、檐耳高啄的殿阙和烟柳画舫、曲院风荷的闹市。越闹越混浊,成为塔克拉玛干的死亡之海,终将边缘一棵叶子脱落殆净的胡杨吞掉。
直到露曙,浩燃潜意识中浩茫绵邈的虚妄画面才渐渐沉去,他终于心融神释的入睡,而这睡眠也不过是失眠后微薄补偿,一如工厂对工伤人员的特殊扶持。
睡眠不足导致明日头脑昏沉,早起穿错了球鞋,上课又莫名其妙走错教室,感觉仿佛漂在浓黑如油的海水中随波澜起伏一样无法自主。
午饭后,预备结文稿上交再去校门口集合,可文稿丢失使浩燃不得不耐心重写,谁知,倦极的浩燃竟伏案舒畅的沉酣去了。
下午四点,黄绸裙的许幽涵回班取《飘》时才将他叫醒,浩燃睡惺松,一瞅时间,大叫“不好”,即刻奔出华溥大门打盈盈电话,不在服务区。——想盈盈意在约已,主角未到,配角却成堆,导演难免不气个发昏胀第十一章。可去翠迤山庄的巴士不比痴情女子,自不会因浩燃自责而可怜他,多加一班车。浩燃也不比球队后补,他是罚下场的球员,全无机会,只能守株待罪。
锈迹斑斑的铸铁大门两侧,小商贩繁荣昌盛,将校门口围得宛如重军把牢的军营,令进出学生安全感倍增。这群逻辑思维能让卫斯理自惭形秽的买卖人,将学生的需要分析到缜密得无懈可击。
浩燃四处瞧:卖药卖水卖礼帽,卖花卖草卖烧烤,更有甚者嘲天喊,背心裤头棉手套。——这人还颇为得意地喧扬,“瞧一瞧看一看,加厚胸罩,女人买了护胸,男人买了护膝了哦。”并且兼卖太阳镜,自已成了眼镜架,恨厂家眼镜种类太少,否则非连鼻孔眼、肚脐眼戴上眼镜不可。
最忍不了的是油炸臭豆腐味,闻了呛鼻,看着辣眼,那大爷立个即有新意又引人注意的牌子:七里香臭豆腐,丐铁辛全补。
有人指出:“你这‘丐’和‘辛’是错别字,小心媒体说你炒做。”
浩燃对学校的厌恶又加深一层,心说: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要得了烂疮,苍蝇也来吸血刮肉,打杀不尽矣。
他踅来踅去,直觉得等待像在灼焦的心上拉锯,是大漠焦渴燎心焚肺的折磨。肺管正冒火时,白绒毛圆领衣的曲艺颦蹙双眉而来,一双杏黄色平底鞋在微喇叭裤管的遮掩下交替伸头。
“你没去翠迤山庄吗?怎么站这儿?”曲艺小指挑挑伏在额头的几绺湿漉漉的刘海儿。
浩燃渐愧道:“怪我回教室补稿子把时间错过了。”顿一下,“怎么,你也忘了?”
曲艺摇头,“是她把我忘了。”
浩燃听语气不对,忙问:“你们没闹什么矛盾吧?”
曲艺金舌蔽口,神思良久,说“没什么,你知道我今天过生日吗?”
浩燃愕然,想生日这东西竟也沾染大学生的习气,不甘寂寞,非要配对才能过。
“本想邀请大家的,后来知道谷盈盈也是今天,我想给谁过都一样,就没再告诉你们。”曲艺心里委屈,还强颜欢笑,我见犹怜。
“不早说呀,”浩燃咽口唾沫,“那我祝你——”祝福语被曲艺身后的怒光扼杀在襁褓中,浩燃电击似的险些休克,自然无心情救那“生日快乐”,只好任其惨死。
——配角王翔、夏巴嘎收了导演恩惠当然要竭力发挥绿叶作用,无奈酒足饭饱后却无用武之地,此时正是报效盈盈的良机,都齐刷刷的向浩燃投去钢钉般尖锐的目光。
浩燃感觉指责的子弹凌空秃鹫般绕头盘旋,露出狰狞嘴脸,等待主人枪决的指示。
第 十 章 美人嗔怒
谷盈盈一下午仿佛爱巫师诅咒一般,处处碰壁。乘车无座位,半路巴士又坏掉,等到翠迤山庄,已三点过半。草草欣赏一圈便去聚餐,饭菜价高得赛过古时才女的心,恨不能抛弃饭菜只留价格。
大家等得心急如焚,厨师却慢得像只蜗牛。
四点半的未班车,四点十五才上全了菜,匆匆忙忙喝酒祝贺几句,离开时才发现厨师帽子高度竟与菜价成反比,都暗暗叫苦。
谷盈盈打算借此一游拉近与浩燃的关系,想象中要酒足饭饱后向浩燃讨生日礼物,趁浩燃没拿,就撒娇说“人家什么都不要,人家就要做你的女朋友”。然后配角们适时起哄,浩燃酒醉,一冲动答应下来,而且证人多多,酒醒想反悔也不能了。可浩燃爽约,计划全成空中楼阁,又撞一身霉运,他却在此陪曲艺闲聊,气得盈盈发丝到趾甲无处不火,连汗毛褶皱里都满塞着火气。
“沈浩燃,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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