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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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财主刘大鼻子是最富的,虽家徒四壁、数米而炊,但已摆脱釜中生鱼的日子;其次村长,悬鹑百结,囊空如洗,穿着也不踵决肘见了;剩下平民,则是捉襟见肘、履穿踵决,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人相比也算富豪了。
沈浩燃的父亲早年害了痨病,只能四处为村民测字,勉强过上了饭糗茹草的生活;母亲秦首蛾眉十分漂亮,自从“知青下乡”来到这里就郁郁不乐,整日坐门前,对着潺潺溪水顾影自怜;奶奶慈眉善目像个老菩萨,和蔼可亲若夏日冬云一般。奶奶信佛,常领浩燃到山坡上一壁挖菜一壁教念佛经,如《净土论注》:“墨之浊水,水即清净;投之浊心,念念之中罪来灭心净。”《维摩诘经》:“火中生莲华,是可谓希有,有欲而行禅,希有亦如是。”等等。以至日后的每位语文老师都夸浩燃的诗歌写得像《金纲经》内的咒语。
四人在蒜头村“郊区”住的那间茅草屋可谓上雨旁风,与郭德纲所说的“外面下中雨,屋里下大雨”的房子相去无几;而且夜晚若听有“呼啦”一声,那四人再跑出看时,房盖多已被刮没,害父亲要花一两天时间才在刘大鼻子家驴棚上或哪里找到。所以这里的人在家睡觉时常常一睁眼便有满天星斗,或者次日起来看屋顶平白无故多出五六个房盖,堆得像金字塔一样。
沈父用荆条编了篱笆,椭圆型石头漫了小路。
周边几家也如此格局,倒是应了于谦那句“野水萦纡石径斜,荜门蓬户两三家”。
只是王大妈今天到篱笆上抽根荆条赶鸭,明天李大婶走到这又抽根荆条打孩子,没几天,大窟窿小洞开满篱笆,小猫小狗经此如履平地,小鸡有门不走学人钻洞,腾空跳跃时不小心将脚趾卡到荆条缝里,结果它一头栽倒,篱笆也摔了个散架。
沈父情急将竹几上一本《世说新语》随手掷去,之后嗟悔无及,好好一本子小说硬给摔成了满地散文。
与此相隔不远有一家篱笆前种了许多立鹤花,奶奶常到那同一位干瘦、兜齿、水泡眼的老太太坐在柳树下谈天,这人便是凌兮的奶奶了。
第三十二章 童年?橙黄
飘满金箔的苍穹,逶迤盘旋的山路,乱石垒砌的斜桥,重冠参天的柳树。
凌兮跑村头石桥边,笑容静谧:“你吃过鸭梨吗?”
小浩燃好奇地注视她鼓鼓的衣口袋摇头。她抿起嘴角掏出个小梨放在平滑泛白的石板上,捡一紫蓝纹的石块用力将山梨压扁。浩燃接过一半她所说的“压梨”,嚼得津津有味。
忽然她指着浩燃胳膊上的包惊讶:“咦!你也被蚊子咬啊,我听说蚊子就喜欢吸我们五六岁孩子的血。”说时食指放嘴唇前做出个小蚊子的样子。
“蚊子吸了血,我胳膊上应该瘪个坑的,这怎么鼓个包呢。”小浩燃从发现蚊子咬后就一直纳闷。
“这我都不懂啊,一定是那蚊子嘴馋,喝血的时候,不小心把口水留在里面了呗!”
浩燃顿悟若醍醐灌顶,对凌兮的博学折服不已。
兮儿更折服在自己的博学之中,飘飘了,于是对只刚落金银花上的蜜蜂深情道:“哇!好漂亮的白袖箭环蝶噢!小浩哥哥,你帮我捉来好吗?求求你了。”
浩燃禁不住她扯衣角哀求,又被那“蝴蝶”嗡嗡叫嚣吓怕,“它,它会不会咬人呀?”
“放心吧!我奶奶说了,蝴蝶是不会咬人的。”凌兮胸有成竹。
浩燃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凌兮只听“哇”的一声,浩燃惊驴一样蹦回来,一眼圈泪水,表情也被痛苦扭曲。
“那蝴蝶咬你了?”
“嗯!”
“不应该啊,我帮你把手上的毒吸出来,要是扩散就没救啦!”说着把浩燃一根手指放在嘴里吸吮一口问:“还疼吗?”看浩燃痛的龇牙咧嘴,便疑惑地又吮一阵问:“现在还疼吗?”
浩燃痛了一头汗,强忍说:“不是那根手指,是你手里捏的那根。”
“你们俩个小球球在这干嘛呢?”刘大鼻子牵他家牲口从桥上走过。
凌兮雀跃着回答:“吸毒哪!”
刘大鼻子一惊,稍后咧嘴眯眼笑道:“你俩娃,明明是亲亲呢,还瞒大叔!大叔见过那一吸一冒烟的玩意儿,我说赶明把你俩亲事定下,到时要让你爸从外带几根冒烟儿货给俺尝尝。”
小浩燃知道兮儿的父母都在山外大地方工作,他是说凌兮爸。
凌兮见刘大鼻子表情和他家牲口一样,笑得她流出两股鼻涕。她指着那牲口问:“大叔,你家牛为什么不长犄角呢?”
刘大鼻子风趣说:“这牛不长犄角有多种原因!有遗传的,从小不长;有的两牛打斗顶掉了;还有是啊,那牛小时害病犄角脱落了。”
凌兮半懂不懂:“那你这头牛不长犄角是哪种原因呀?”
刘大鼻子回头瞅瞅他家牲口:“俺家这头呀,这不长犄角,那是因为它是头驴!”
第三十三章 童年?湛蓝
青青细草留不住蛱蝶的曼妙舞姿,瑟瑟秋风吹走了丹桂的馥郁芳香。
沈母踏着赚钱的热lang、彩云一样飘出布满贫穷的天空,留下翳日阴霾在沈家弥久不散。
沈父病情也随之加重,一见风便不停的咳嗽,无法工作,只能闭门在家。因为这里很少会有乌梢蛇,所以奶奶常领浩燃去山里采夏枯草、天南星一类治痨的草药。也就为了这种草药,八岁那年,浩燃与凌兮迷路在了乌藤山。
高耸的古树掩映在茂密的羊角丛中,翠色枝叶撕碎了午后阳光,散落一地斑驳荫翳。空气中杂糅画眉、百灵千回百转的鸣叫,还有微风过后的飒飒响声。
浩燃挥动手中枝条开路,兮儿尾随其后,过往的枝蔓抓乱了她的秀发,脸颊也因适才抆泪而抹花。本想追日回家,爬到山巅却是壁立千仞的悬崖,脚下竖立刀劈般平滑的巨型黄石,万丈深渊,狂风呼啸,闻之毛孔悚然。
远瞩天际薄雾中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若腾空欲跃的苍龙,似凌天飞舞的彩绸,归路难觅,村落渺茫。
夏日炙蒸已过,夕阳渐渐没入丛林,树罅里散出万道红光,为藤萝碧草蒙上血色薄纱。
惨澹暮霭中一条河蜿蜒流进两人视野,清水似无纤尘,在成群洁净的卵石上舞动。汩汩流水中浩燃牵兮儿朝对岸的洪荒古树和蟠屈的粗藤迈步。
河中心一块蓝卷纹的蒜头状透光卵石俘获了浩燃的目光,他俯身去捡,兮儿右手被他一拉,脚一跐仰面倒来。
浩燃一看不好连忙挪身到她背后想要驮住,结果被压得跪倒水中,膝盖磕到石头,上岸时已是红肿不堪。
“都怪我没有站稳。”兮儿捧他腿颤抖着,眼圈噙满泪水。
浩燃微笑摇摇头。
她将他的右臂搭自己脖颈儿上,吃力地扶起浩燃。
翠绿缀粉的灌木丛簇拥着结队的枫、槡,穿行中常被锯齿边藤蔓划伤,及至尽头一榕树下时,已得到多种植物的留名。
前方是一形状诡异的山洞,有炫丽的蝴蝶花和金花茶,错乱在杂草丛生的碎石缝中。
浩燃在藤长苗上折枝双蓓蕾的朱花递给凌兮。她嗅嗅笑了。
浩燃正想起沈从文书中北溪山洞里七个野人的无头尸体,突然一阵裂锦的声音随风而来,只见一小野猪在那棵榕下蹭痒。
浩燃一阵心悸暗忖不好,大喊“快爬到树上去?”
凌兮面如土色地跑出几步又回来把浩燃连推带扶弄到树上后才离开。
那野猪面目狰狞,獠牙上挑,飞奔而来死命撞树。
浩燃爬几下抱住一粗壮的树丫,野猪围树绕好一会儿圈,突然逃也似的奔进丛林之中。
惊魂未定的浩燃脑中一片空白,他歇斯底里的喊凌兮的名字,一种不祥涌上心头。他听到身后一个细小的回声,兮儿像只考拉正抱棵胳膊粗的小枫树随风摇拽。
天黑了,微茫月光里,兮儿依偎浩燃安静的睡着,四周是一片浓萌下的黑海,只有几处叶孔枝缝中筛簸下的淡白而凌乱月影。
“小浩哥哥,我好怕,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
“会的,只要我们在一起!”
第三十四章 童年?朱红
血红余辉静静流入鸢尾簇拥的池塘,水面飘浮夕阳褪色的倒影,暖风拂过,慵懒的影子彀皱千叠,灿若霓裳。灵魂扇动翅羽在天际燃红的棉絮中穿梭,花朵踟蹰脚步于边沿馨香的漩涡间喷薄。熠熠生辉与波光粼粼的交错,调出伊甸园璀璨静谧的韵色。
池塘边。硕大的珠灰陨石的深深浅浅的凹洼里,淤积着一汪汪风不干的情愫和逝去的缠绵岁月,它将永远承载着无法负重的古老誓言——两个孩子,一辈子。
藏匿鸢尾丛的这片静地,是浩燃凌兮共同发现的秘密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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