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红》第14章


“怎么会呢?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说完又觉得和刚才说的话有矛盾,不自觉地摆摆手,把矛盾的想法打消掉——这时候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什么“淡定是通往成功的道路”“淡定的女人最美丽”都让它通通见鬼去吧!
“你只寄了八张明信片给我不是吗?还有两张呢?你送给其他人了,或是自己保留了。反正你只给了我你的八成,还留了两成给自己。”梁景成分析得头头是道,根本不给锦绣机会去解释。他说:“我一直没有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我想等等看,你会不会把最后两张也寄给我。但是你没有。你让我觉得你不够真诚。”
“天哪,不是这样的。那两张是因为我写坏了,”锦绣话说到此,见他根本就不信任的样子,便拼命地朝楼外跑,一边跑一边斜回身子,说,“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记着,等我啊。”
索性就在今日作个了断吧。
还好,他在原地等她。
“给。”她大口喘着气,一额头的汗,“在这里。”
梁景成接过那两张明信片,“这两张写得不好,不准备寄给你的,可是你既然怀疑我的真诚,那我不得不拿出它们来当证据。幸好还没有扔掉,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其实,”梁景成一脸抱歉,“算了,没什么。”他把明信片翻过来看,上面的字让他不禁微笑起来。他轻声读出来,每一个音节都让锦绣羞愧难当。她面红耳赤,用手捂住脸,说:“别念了,求你了。”他拿下她的手,说:“好了,不念了。”又说,“那这两张一并给我吧,凑个整数。”“嗯,只要你别笑话我。”“不笑话你。”他的声音里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温存。她察觉到了。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她倒也有几分好看。她这样的女生,美就美在生得恰到好处,是“增之太长,减之太短”“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刚刚卡在那个节骨眼上,就那么巧。走到他旁边,也还算对得起他。两人站在那里,好半天不说话,暮色一点一点爬入走廊,把他们俩也包容了进去,是胶片里最亮的部分,只有惨淡的一抹影子,和一段纡郁难释的情事。梁景成问:“要不要去走走?”锦绣抬起头来望望他,温顺地说:“好。”
后来,锦绣把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告诉苏九久,还颇有些得意的样子。苏九久听了把她的手臂掐得淤青,说:“你怎么这么笨。你就说那两成你自己留着,有本事就让他自己来拿。跟了我这么久,一点皮毛也没学到。简直要气死我。”锦绣拍拍额头,痛心疾首,道:“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错失良机啊。”苏九久冷笑道:“本来你是可以反败为胜的,可现在,你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你就等着当他的阶下囚,把这牢底坐穿吧。”锦绣摆摆头,挥一挥衣袖,说:“罢了罢了,此事,甘之若饴也。”
那天他们只是在校园里漫天目的地走。成都初秋的天已经很冷。是寒气渗入到骨头里,皮肤都是湿湿的,像放在衣柜里太久的布,摸上去涩手。锦绣跟在他后面,怕与他并肩直,会紧张得同手同脚。以往也没有这样,被他知晓了心事以后,她在他面前就跟没穿衣服似的,没有了隐私。他回过头来看她,说:“你怎么跟日本女人似的?”锦绣快步跟上去,说:“鞋有些打脚。”他说:“既然这样,那找个地方坐坐吧。”说着,两人便在学校东门的荷花池塘边坐下来。过了开荷花的季节,荷花梗是死去天鹅的尸骨,脖子弯弯地栽进水里。余晖中,一眼望过去,密密匝匝的,像经历了一场劫难,池塘是一颗巨大的琥珀把惨痛的记忆都给困住了。他们看着湖面,都等对方先开口。幸而有人在不远处大声地朗读英文,不然两人都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感。良久,梁景成才说:“你应该早一点把明信片寄给我的,我都要走了。”锦绣转过头看他,问:“走,走哪里去?”
“去墨尔本,刚敲定的事情。”
“哦,那很好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好多人想出国,都没机会呢。”锦绣嘴上说着,思想却像被什么给魇住了,蒙蒙的,好一会儿没了知觉。是别人的说话,不是她自己。
“也许吧。去了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样,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想想,既兴奋,又害怕。”梁景成怅然地说。
“都安排好了么?那边的事情。”
“安排得差不多了,就等着这边签字。喏,今天校长已经签了字。”他摸出一张表来给锦绣看,好像要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一看到那张表,锦绣才晓得自己这下是彻底无望了,拿着它,手有些轻微地颤抖,好像是医院的化验报告,宣布她得了癌症,没得治了。她说:“很好,多好啊。”顿了顿,问,“什么时候走呢?”
“下个月一号的飞机。”
“这么快。也好,早点过去,不晓得那这是什么天气,应该是冬天吧?还是夏天?我的地理最不好,哎呀,真是想不明白呀。”锦绣的声音一路低下去,只剩一丝游离的气,身子一寸一寸地往下矮,是一株水仙霎时间枯萎,挨不过芳华。她轻声探问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四年吧,四年以后回来。当然中途也会回来,春节什么的总要回来陪家人一起过。”
“哦。”锦绣把表递还给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如果我回来,我就来找你,你会见我么?”
“当然会。”锦绣望着他,说,“我就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索性都坦白了吧,她到底有多么喜欢他,是比写在明信片上的更多,更多。
“会见面的。说不定,我还会专门回来看你。不是为了看父母,只为了看你。想你的时候。”他说得半真半假。锦绣只当他是在哄她,漠然地一笑,权当信了。但后来他真的为了她回来,她又不信了。
那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他们开始谈恋爱,在电话里谈。每天上午十点左右,他都会准时电话她,“好像成了一种习惯,听你的声音。”“会贵么?要不然我打给你?”“不用,我这边便宜。”怕花她的钱,他硬是不给她他的电话号码。苏九久很不看好他们的感情。说:“远距离恋爱,迟早分手。”锦绣不与她争,其实自己心里也没错。她时常觉得,要不是他在墨尔本,他们也不会好起来。也就是说,是他在没有太多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她。若他一旦有了选择,也就绝不会选她。毕竟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太少,感情只是勉强拼凑出来的一幅图,缺的地方比填上的地方更多。又经不住心理暗示。就算以前两个人是有那么点意思,但也不像现在说出来的那么多,听着句句都像那么回事。苏九久劝她道:“你心里可要有一个打米碗,把退路想好。他要是在那边遇到个适合的,肯定立马就把你甩了。”锦绣嘴上响应着,一副很有城府的样子,好像吃亏的绝不可能是她,“哼,他的好点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只是和他周旋,看他到底耍的是什么花样。”她全然没有了少女的气度,是市井女人尖酸刻薄的嘴脸,“他找我,无非就是找个精神寄托,一点也不是出于喜欢。他要是喜欢我,怎么一早不来找我,偏这个时候来找我?当我傻,以为我不知道,那我就当不知道,看看他能和我玩到几时!我倒是无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偌大个成都,还怕找不到个好男人?他就惨啰,放眼望去,全是金发碧眼的洋妞,他看上了人家,也只怕人家看不上他。”她瞎诌着,一句也不作数。说出来,只是逞强。末了还嫌不够洒脱,补充道:“我和他呀,就是你耍我我耍你,苍蝇耍蚂蚁!”苏九久叹口气道:“你若真是这样想,那就好了。”好像她的心事,全瞒不了她。
梁景成其间为她回来过几回。第一回是圣诞节。她以为就要一个人过。寝室里的女同学都结伴上街去了,她自愿留下来看门。自从同梁景成恋爱以后她就不大爱出去,越热闹的地方,她越是无处遁形,是一件冷冷清清的旧式月白色长衫,挂在文件柜里没人穿。她躺在被窝里看小说,梁景成已经一天没有跟她联系,她心里正在怄气。
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说有她的快递,叫她到学校门口来取。她想,最近没有在淘宝上买东西呀。但随即又觉得好像是买过,冲动型消费者,跟猴子掰包谷似的,买了就忘了。经常在网上乱七八糟地拍一堆东西,寄到后拆开她都觉得惊讶,怎么会想到买这个?一点用处也没有。她就是那么一个稀里糊涂的人,用过的伞永远不知道放在哪里去了。马马虎虎的性格,常吃了亏,也当是哑巴亏,顶多同人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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