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红》第42章


他根本不想要考第一,根本不想成为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根本不想与我为敌。有时候我也会反省自己,我是否太过于计较成败,可是我的确有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用温和的方式挑衅我,比如纠正我自以为纯正的英文发音,或是教我用更简单的方法去破解一道数学难题。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地证明了他的实力,赢得了别人的尊重,叫我偶尔赢他一次,也好像是被他赐予的一般,不被人欣赏及羡慕。而一个不被人欣赏及羡慕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可悲,是飘忽着的生命体,一点分量也没有。情急之下,我开始用不正当的手段去报复他,诋毁他的家庭、侮辱他的人格。同学们当然不相信我,我的话不过是一个失败者的诳语罢了。渐渐地,我失去了所有人的好感,坐在教室的正中间,被孤独与鄙夷包裹得严严实实,无论我的头朝哪个方向转,碰上的都是冰冷的目光和细碎的耳语。他当然知道这一切,关于我在他背后说的那些难听的话,搞的那些下流的小动作,他当然知道。可是他却毫不在乎,或者装作好不在乎,一如既往地邀请我放学后一同去踢足球打篮球玩游戏,干一切好哥们应该干的事情。
他的大度让他自然而然地,在别人眼里,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好人。而我,自然而得地,在别人眼里,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一个人一旦被定义为‘小人’,那么,做坏事是理所当然的,做好事是带有目的性的虚伪表演。与其被人误会武器了自己,倒不如挣脱人性的枷锁,像个斗士那样去挑战所谓的权威与真理。尽管我总是表面上玩世不恭,内心却充满惶恐。 我最常梦见的事情,就是宋熙正在我的家里,一边把两只脚放到茶几上看电视,一边颐指气使地支使我的父母去做事。他不但战胜了我而且还取代了我。从此在没有一个叫做张哲成的家伙——我就像是在一场夺嫡之争中败下阵来的嫡子,不但被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权力与荣誉,连我的姓氏也将被彻底放逐。着真可怕!我一定得远离他。
“一定得远离他。不然我会发疯,我会因为神经长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而发疯。我的少年时代不应该是这样,应该充满略带挑逗性的口哨声和十七岁女生温柔的笑语。古人一早不就说过‘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我竟完全没有意会到哪其中所包含的哲理和善意的提醒,把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浪费在了莫须有的竞争上,打着‘不服输’的幌子去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还以为是在为尊严而努力。
“既然做出了决定,我便毫不犹豫地在高考志愿表上填了一所北方的大学。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去北方,他说过他讨厌极度的寒冷的极度的炎热,那都不是他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以忍受的。据我所知,他的家庭条件很优越,他的父亲在中东国家做石油。每个月都会给汇一笔款子做零花钱。他曾经就很豪爽地说要送我一辆自行车,这样我下课以后就可以同他一块儿回家,我们都住在同一条线上。我断然拒绝,我可不想在半路上出车祸。
“也许正因为生活优越,他反而没有什么好胜心。在选择大学这样关键性的问题上,他想都没想就留在了成都,成都适合没有好胜心的人永久性居住。
“而关于他没有好胜心的这一点,其实这是我最近才发现的,这简直是对我极大的侮辱。我多么希望他也曾和我一样把彼此当成最强大的劲敌,扳倒对方是唯一能使自己感到快乐且自豪的理由。这样至少可以证明我并不是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同她相提并论。可是当我那天在酒吧厕所里质问他,为什么总是想要夺走我所有拥有的一切时,他完全迷茫了,完全呆住了,完全像个置身事外的人一般不知所以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竞争的存在,他还以为我和他的关系不错,甚至想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来北方找我滑雪。我一点也不知道,事情原来一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他从不以为我们是对手。他以为我们是好朋友。
“知道真相以后我差一点崩溃,原来这么多年来我所以为的敌人,只是我所幻想出来的罢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答案。我开车去重庆找到宋熙正,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不起我?并且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他虽不明白我在发什么火,可并不甘示弱,还击我的一拳还真不轻。”
“但从那次之后,我一下子便释然了,是按疼痛彻底地唤醒了我,叫我别傻,唯一能打败我们的,都只是自己而言。”
“人从不可能被战胜,除非自己先认输。”
007》》》
有一天,束河的奶奶把她拉到一边,给她看一副水墨画,画中有山有水有家禽,笔法之拙劣,用功之粗糙,外行人一看都能看出好坏美丑。束河说:“哟,怎么画得这么差,跟小孩画的一样。”束河的奶奶面有温色,说:“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节约,为画这个,我可练了好久啊。”前一阵奶奶是每天关在卧室里画画。人人见了都说奶奶现在是修身养性,要当文人。束河纳罕道:“你在说什么呀?这关节约什么事啊?”奶奶说,“你不知道,人死以后,是要住到另一个世界里取的。那个世界通这个世界一样,也要有房子有汽车,你们得买来烧给我。我前段日子去打听价钱,哎呀,可贵,纸糊的都那么贵,我就琢磨着,我自己做一个好了。但我老了,一坐手工活手就抖,就想画一幅吧,画也一样。你看,我把我想要的生活都给画出来了,青山绿水的,比我现在住的地方好多了,我简直有点向往了。”束河听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能表现出来,勉强地说:“你公然砸家里搞封建迷信,我要去给爸爸说。”奶奶连忙拉住她,说:“哎呀,你千万别,你爸爸要是晓得了,非给我撕了不可,到时我死了,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比活着的时候还惨。”束河拉住奶奶的手说:“奶奶,你别一天到晚死不死的,你又能吃又能喝又能睡,我看我们死了,你都还没死呢!”奶奶用手往束河的脑袋上戳了一下,说:“你就挖苦我吧,你给记着,我要是死了,你就把这画烧给我,别人我指望不上了,我就指望你了。”束河揉揉被戳痛的地方,说:“好啦好啦,答应你啦。”“你可一定得记住咯,不然我到时做了孤魂野鬼,我就来找你算账。”
“哎呀,你别吓我。”
束河万万没想到,奶奶说死就真的死了。那天一大早,家里人都还没起床,她一个人去楼下买早餐,回来的路上被一辆出租车给撞到,人是给抢救回来了,却再也爬不起床。家里人轮流照顾她,刚开始几月还好,后来日久,大家都有些力不从心。束河的父亲说:“奶奶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看来是活不成这个月了。”束河的母亲说:“也难怪,这样大的年纪了,还整天在街上逛。”束河的父亲瞪她母亲一眼,说:“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什么?” 
束河去房里看奶奶。奶奶浑浑噩噩地分不清她是谁,问:“你是老几的女儿啊?”
“我是老三的女儿啊。”她父亲在家里排行老三。
奶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瘦的像一把竹楼,在白色床单上游走,她说:“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你还很小啊,还是被你爸爸抱着来找我啊。怎么我睡了一觉起来,你都这么大了,你十几了呀?”
“我都二十八啦奶奶。”她握住奶奶的手,这只只剩一层皮的手再也不能给她扎鞭子了。小时候,都是奶奶给她扎鞭子,一边扎一个,还夸她像琼瑶剧里的金铭。
“这么大了呀,那我也该老了吧。对了,你是老几的女儿啊?”
束河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说:“奶奶,我才说了呀,我是老三的女儿。”
奶奶点点头,说:“奶奶老了呀,记不清啦。”
又拖了一阵,奶奶的病情不见好转,手手脚脚肿得很大。她宽慰奶奶道:“奶奶,你看你都长胖了。”
“我是肿了呀。”
“你的脸色多好。”
“我是发烧啦。”什么也瞒不过她,她叹气道,“我前几日梦见一支蜡烛灭了,我命该如此。”话说不下去,没了力气,束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附在她的耳边,说:“你放心,我一定把画烧给你。”话一说完,奶奶便微笑着断了气。是不留遗憾地走了。束河趴在她的身子上哭,一具干瘪瘪的尸体,只剩一把脆骨,是时间的长河里漏出的一颗石头,石头上的文一明一灭,随即又被河水冲走。束河突然意识到生命的脆弱,方才真正地理解了
那佛教书里的“无常”。良久,在那里,看父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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