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2)
一段时间以后,我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看来大蛇真是怜悯我了。我缓缓睁开眼睛,惊恐地看到大蛇安静地躺在我的脚旁,它的头部满是血迹,许多只苍蝇在上下翻飞,享受着眼前的美食。有个粗哑的声音说,就你这熊样儿还要学武艺。
嫫母那张黑红的脸出现在了眼前,手里正举着块大饼递给我,接着说,吃吗?刚从你的干粮袋子里拿的。
我摇摇头,纳闷地问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说,村里又没有亲人,你要是走了,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只好跟着你来了。幸亏我来了,要不你早让大蛇给吃了。
你杀死的大蛇?我不太相信地看着嫫母。
不就一条蛇嘛,我用石头砸死的,瞧你吓得那样儿。嫫母鄙视地看着我,又说,我们走吧,天都快黑了。
我抬头看天,太阳已经落了山,只剩西边天角的一片红,红得就像大蛇头上的血,看着有点让人恶心。
我的确忘了说嫫母另一大本事了,她从小就在溱水河边捉青蛙,练就了一手扔石头的功夫,一块小石头在她的手上可是百发百中,老远的地方就能砸破青蛙的脑袋,这次也多亏了她救我。我生性就很胆小,要是有嫫母这样一路保护去大梁,那可再好不过了,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天近擦黑时,我们走进一片桑树林。桑树长得不高,但枝叶茂盛,奇怪的是每棵桑树的树枝之间都连接着无数的白丝,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
嫫母急忙拉住我的胳膊向后退了一步,说,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我四处看了看,近千株的桑树上全是稠密的白丝,要绕行恐怕要退出桑树林了。于是壮着胆子回答道,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蜘蛛网吗,蜘蛛又不吃人。
我伸手扯起那些白丝,没想到的是那白丝却是出奇的光滑柔软,不像是蜘蛛网。此时的嫫母却一直站在我的身后,半步也没有向前移动,只是不怀好意地朝我笑,我不以为然,继续往前走。
突然觉得有东西挡住了我的道路,定睛一看,一个手里握着支树杈的怪物立在那里,它的个头不高,头发、胡须和眉毛白得像桑树间的丝一样,脸上的肌肉由于愤怒而不停地抽搐,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呜呜声。
我想我是遇上妖怪了。
我应该逃了,有了中午遇见大蛇的经历,这次的危险没有当即摧毁我的理智,我吸气,屏息,然后拔腿朝妖怪的侧面跑去。
这次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我就再也跑不动了,我的浑身缠满了白丝,眼睛看不到,手脚也动不了,我想呼喊嫫母救命,又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妖怪向我逼近,他手里的树杈不留情面地朝我身上猛叉猛抽,还边打边说,哎呀,你小子还……还敢跑,你跑啊……跑啊……
他的声音有严重的女人腔,我被折磨了近半个时辰后,妖怪停手了,他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我不敢动,害怕他接着打我。
嫫母还没有出现,她应该能一石子就把这老妖怪的头给砸碎的,可她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救我,我心想她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先跑了。
我小声地喊着,嫫母……嫫母……
终于有人过来了,脚步声很轻,我想应该是嫫母偷偷来救我了。她轻轻地拿开我头上裹着的白丝,还没等我睁开眼睛,她就大叫开了,哎呀,都成这样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不过不是嫫母,那声音很甜很柔,嫫母的大嗓门是没法与之相比的。我使劲睁开眼睛,于是看到了一个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见到过的漂亮女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大梁(3)
她有二十岁的样子,个子是高高的,头发是黑黑的,脸是圆圆的,皮肤是白白的,眉毛是弯弯的,眼睛是汪汪的,嘴唇是红红的,腰肢是细细的,臀部是宽宽的,我真后悔当初没跟村里识字的人多学点言语,要不我就知道用楚楚动人这个词来描述她了。
最重要的是她穿了衣服,白色的,很薄,又柔又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我生活的年代里人们会经常光着上身的,女人也是,像我的母亲和我的嫫母,可这个女人却穿了衣服,还是一件这么奇怪的衣服。
我被那老妖怪打得不轻,整个面部都严重变了形,这时嫫母也冲了上来,抱起我就哇哇大哭起来,那哭声惊得老妖怪和漂亮女人不知所措。可我一点都不领嫫母的情,我挨打时她躲哪儿去了。
老妖怪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还是严重的女人腔,他说,喔唷……你别哭嘛,我们又没有欺负你们。
都欺负完了,他还说什么没欺负啊。突然,嫫母竟笑了起来,这下不光是老妖怪和女人不知所措,我也闹不明白了,她不会是为了我而伤心过度犯傻了吧,嫫母真有些让我感动了,长这么大没人这么心疼过我。
嫫母缓了口气说,我第一次见到比我还丑的人,所以想哭……
人心都是险恶的,还有女人是不能相信的,漂亮的女人不能相信,丑陋的女人更不能相信,像嫫母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我怎么会拿她当自己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西陵氏和他的女儿嫘祖的全部经过。
那个矮个子的老妖怪就是西陵氏,他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魁梧健壮,而且他是个严重的女人腔,老得都快要死了。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高超的武艺,能吹口气致人于死地,能三十里之外扔块石头砸死人,还能一个人杀掉两千多人,怎么可能呢?从我们认识以后他就一直不停地在咳嗽,还到处吐吐沫,我最讨厌到处吐吐沫的人了。
是他的女儿嫘祖的存在才让我做出了留在大梁学习武艺的决定,她是个像仙女一样美丽的女人,我敢保证在当时的天下不会有第二个像她一样美丽的女人。
嫘祖告诉我,西陵氏之所以在那天晚上用树杈打我是因为我扯坏了他们抽的蚕丝,他们花了三个月时间从蚕茧上抽出丝,然后要在纺车上织成衣料,最后再做成像她身上穿的那样的衣服。一个男人却热衷于抽丝做衣服,我更鄙视那老妖怪了。我毁坏了他们三个月的劳动成果,可那老妖怪也打得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扯平了。
我敢发誓这三个月是我这一生所经历的最美好的日子,每日有嫘祖喂我吃的,陪我聊天,还给我做了件衣服,跟她穿的那件一样。我甚至想过要娶嫘祖做老婆。
这一切从三个月后我伤愈的那天下午改变了。那天我在嫘祖的搀扶下走出了家门,看到嫫母手里举着只烤熟的青蛙兴高采烈地朝我奔来。
她说,傻子,你活过来了。
嫘祖转过脸看着我,不解地问,你怎么会叫“傻子”这么难听的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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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氏(1)
老天爷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它能造出各种各样奇怪的人,比如西陵氏。
他的年纪也就和我的父亲不差上下,但须发皆白,白得还很彻底,整个脑袋和面部上找不出半根杂色的毛,弄得他自己跟活了几百岁似的。他说话既细声细气又阴阳怪调,走道既扭扭捏捏又搔手弄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各种各样的恶心,全然不顾自己臃肿短小的身材和黝黑且皱纹堆满的老脸。还有,他一整天总是忙忙碌碌神神叨叨,他的屋里摆满坛坛罐罐,他每天神经兮兮地抱进抱出,别人连看都不让看。
把一个男人造成这样,可真难为老天爷了。
我伤愈后的那天下午,嫘祖终于知道了我是个傻子。我觉得很郁闷,但那天天气很好,我看到白色的云朵像扫帚一样把天空扫得干干净净,然后说了我长那么大以来最有见地的一句话。
我说,活着真好!
几天后,我把西陵氏堵在门口,说,你什么时候教我武艺,我都来三个多月了。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把怀里抱的坛子放桌子上,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很女人腔地说,我说过要教你吗?
我说,我专门从轩辕城跑了一天来大梁向你拜师学艺,还差点让大蛇给吃了,你凭什么不教我?
我凭什么要教你?西陵氏问。
我哥哥来学艺你都教了,我来了你怎么不教了?
西陵氏更是不屑,又吐口吐沫,说,我乐意教他不乐意教你。
你乐意教他就得乐意教我。
他朝我瞪起了眼,嘴里继续发出我第一次见他时像狗一样的呜呜声。
在与我理论一个时辰后,他还是决定收我为徒,我不敢说是自己说服了他,还是因为我的父亲的缘故——他们是好兄弟。我父亲怎么会找这样一个人做兄弟?光他整天吐吐沫就恶心死人了。
西陵氏后来还跟我说,决定要教授我武艺是因为我极其的厚颜无耻,以至于达到了让人敬佩的地步。但他的这种话是伤害不了一个傻子的自尊心的。
母亲曾经给我讲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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