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第164章


我道:“楚桓当时隐埋真实身份为齐国将军,难道不是他……”
“自然不是他,”楼湛冷冷打断我的话,睨眼瞅着我,看上去表情颇为诧异,“公主怎会怀疑楚桓?且不说我后来得知楚桓便是闻名天下的侠客英桓子,便说他之前待你祖父、父亲还有你的王叔,至诚至信,仁人君子。他被迫上战场,心中煎熬痛苦,对齐对楚都下不得手,且据我所知,每次行辕聚将商讨如何排兵布阵时他皆不参与,只接命,而从不谋事。所以军情泄漏绝对与他无关。再说了,他要是细作,最后还非得摊上自己的命演那出戏?若不是我鬼使神差去了战场捡了他一条命,他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我哑然,心中想起楚桓眼中总有的那抹异样悲苦的神色,思绪一恍,忽觉脑间有团迷雾正渐渐拨散。只是——“那,那个细作是谁楼将军莫非清楚?”我疑惑。
楼湛阴阴一笑,轻叹:“公主啊,你可不是我东齐的第一个女将军。”
“你说姑姑?”我震惊,心中实在是难以相信,于是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回急踱了几步后,压不住恼火,质疑楼湛,“又不是和晋作战,没有夫妻之情和家国之恩的冲突,姑姑怎有理由出卖自己的国家?她又不是丧心病狂!再说齐楚最后一役时姑姑已嫁为他国妇,怎还会回国为将?”
楼湛叹气:“你不信?”
我狠狠摇晃脑袋,厉声:“自然不信!”
“公主啊,”楼湛苦笑,低声道,“若非她做出这般牺牲,晋襄为王后她能为后?且几十年独宠她一人?连阿乔死因如何这小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从不过问,封她的儿子做太子,任她下手毒杀穆却一点也不关心?”
我呆住,身子一僵,难以动弹。
良久,待湖光浩淼耀得我眼痛时,我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喃喃:“这么做,晋襄有什么好处?”
“他没好处?”楼湛冷冷一哼,语气古怪,“那场战,齐完败,楚惨胜。齐国当时有不世出的名将白乾,有风华盖世的天下第一家族独孤氏。纵然我不在,若你父王下定决心打,白乾和独孤家族的将军们连手,该是楚惨败,而齐完胜的结局才是。可那场战争因军情被敌人全数获悉,独孤家族的将军们受重重埋伏力战而死,白乾虽勇,却也是受了重伤下马坠河。齐楚两国元气大伤,休养十余年方恢复了往日一半的元气,晋国这才能趁机一举成为天下独强。晋襄因此谋更是顺利袭得王位。
公主,你细想想,这个好处,可是纯粹的割让几座城池、打几场胜仗能换回来的?若齐完胜,那独伤楚而养大齐,晋襄费心费力挑拨离间,会要这种局面?而且,”楼湛话语一顿,我睁眸看他,却见他正勾了勾嘴角,笑得诡异,“据我后来得知,楚国军队里也有叛徒,否则,楚军也不会在得知敌方军情还落得个惨胜。”
我失神,怔了半日后,忽觉脚下一软,身子虚脱无力得几乎摇摇欲倒。
“襄公……好毒……”我咬牙恨声。果然,无颜和夏惠见地无差。奸诈如此,他当真是那漠北的苍狼,最不动声色,最凶狠,最难防范。只是姑姑呢?她又何苦如是?真的只是为了豪姬和楼湛口中的私念和贪欲?
我低头思索了会,心下顿觉黯然无比。
楼湛也不再言语,湖畔静籁,闻有一旁的深林里隐隐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声回旋,一声悠荡,一声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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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想是政务繁忙,晋穆迟迟未回,倒是宫里来了内侍请我入宫,说王后知道我来安城,甚念,心喜,急盼见。姑姑召见是迟早的事,倒不难料。只是上午楼湛的话仍在我脑海起伏激荡,不免也压得我心口难消抑懑。
情知自己这般去宫里脸色定然不会太好,内侍传旨后,我返回西楼换了宫裙、妆好出来时,楼湛伸手拦住了我:“公主真要进宫见她?如今穆儿正和她斗得天翻地覆,公主此去怕是……”
我声色不动地拉开他的手,淡然:“将军担心什么,她不还是夷光的姑姑麽?”言罢我欲走,楼湛叹了口气,在我耳畔低低道:“公主哇,万万不能过于善良心软,像我阿乔一般徒徒被人好欺啊。”
我回眸,笑道:“将军放心,我自有准备。”
楼湛面颊一紧,敛下眼眸垂首离开,任我跟随内侍身后上了那辆华贵驷马的车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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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廷。日照朱红琉璃,烟色浓浓。
凤仪宫,偏殿。高殿厚墙,白日里宫殿里总会显得不及殿外光线明亮。脚下的暗青玉石幽幽湛着冷芒,风吹纬动,金鼎里淡雾袅袅,满殿萦绕着一股子微含清苦的兰花香气。绣着彩凤的罗幕被玉勾层层撩起,白玉塌前,玉珠帘子垂落下来,模糊了斜卧榻上那人的模样。
我侯在玉阶下已半个时辰有余,顾盼安静。姑姑命人接我来宫里,我来了,她倒睡了。偶尔我会瞥了眸子去看看玉帘之后的人,她睡得安稳,我却唯有苦笑无奈。
她的近身女官面无表情地守在塌前,望了我几眼,目光闪动如波。
裙裾忽地被什么扯住微微一动。我低头,却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狸猫正咬着我裙上的金丝缕。我拉拉裙摆,它抬头,瞪住我。这个看似玉雪可爱的小东西,一双细长的眼瞳倒有着颇为幽凉的目色幽幽,暗沉沉的,别带一抹吓人的凶狠。
我忍不住直皱眉。
一个红衣身影不知自哪里倏地冲至我面前,衣带馨香,几许熟悉。女子俯身抱起地上的雪猫后,搂在怀里猛亲了好几口后,方嘻嘻一笑做势轻轻打了狸猫一下,嗔怒:“雪松子,叫你乱跑!”
我看着她,好笑。
女子抬头,视线接触我目光的刹那,她“啊”了一下惊喜喊出声,胳膊一松,把刚才还被她视作宝贝的“雪松子”便这么硬生生地仍在地上。雪松子喵呜痛呼,跳着脚讪讪躲到一旁,依然瞪着眸子凶狠很地看着我。它的主人毫无所察,只转而将伸臂伸来紧紧抱住我,嘴里高兴得大声嚷嚷:“夷光!夷光!你何时来的安城?夜郎真该死,怎地不和我说?”
我不答,指贴唇边,示意她轻声。
妍女眨眨眼,转眸去看玉塌,调皮地吐了吐舌:“母后在睡觉?!”
女官瞧了瞧她,素脸凝冰,依旧面无表情。
而玉帘后,那个“熟睡”已久的身影此刻总算轻轻一动,女官连忙转身,动作细致地将她扶起。殿里,慵懒柔媚的嗓音淡淡响起:“何人大胆,敢扰本宫睡梦?”
妍女跳上玉阶,掀开珠帘探过头去,笑声明快:“母后,是儿臣。夷光也在。”言罢不待姑姑说话她又跳下玉阶来,抱住我仔细打量一番后,眸子紧盯着我的头发,眼圈一红,便似要哭出来:“夷光,你的头发……这是怎么了?”
我笑了笑,想想,决定这般和她解释:“病了一场,醒后就这样了。”
妍女擦擦眼睛,关心:“什么病?有没有全好?我让你夜郎给你治,他的医术可了得了。”
我看着她纯真不知忧的模样,话语一堵,无言回她。
珠帘被女官挑了起来,姑姑一笑,嗔责妍女:“缠着夷光问这些作甚么?你莫不是以为天下人个个与你一般活在父王母后的庇佑下无痛无灾,可以过得这般没心没肺的?”
妍女噘嘴不满:“母后此话可大错了。”
姑姑睡后正散着一头长发,青丝绕绕,睡袍宽松,长袖曳曳垂地,火红的颜色如凤朝阳。她闻妍女之话不禁一挑眉,脸上睡意退去几分,眸光流转,姿色格外娇柔动人,嘴里轻轻道:“哦,这话你倒不服?”
妍女展颜一笑,甜甜地:“还有夜郎啊,他才是最宠我的人。”
姑姑失笑,目光自妍女脸上移开,看向我时神情不禁怔仲,眸色更是一黯,声音颇含悲伤:“我可怜的夷光。”
我此刻方屈膝行礼,道:“夷光见过姑姑。”
姑姑叹气,招招手,唤我:“丫头,过来。”
“是。”
我提步上玉阶,靠近她身前。眼见她欲抱我,我忙跪了下来,乖巧地依偎在她身侧,低低道:“姑姑。”
姑姑搂住我,手指轻柔地在我背上拍了拍。转眸,她看着妍女:“妍儿先出去,母后和夷光有些事要说。”
妍女不满,粉颊一拉:“什么事我不能听?夷光刚来,我得陪陪她。”
姑姑面色微寒,眸光冰冷。
妍女容颜一松,无奈只得出声问我,依依不舍:“夷光可是住穆哥哥那里?”
我点点头。
“那我晚上去穆哥哥府里找你哦。”妍女朝我挤挤眼睛,踟躇一番,终是抱着她的雪松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姑姑转眸看向侍侯一侧的女官。
女官领悟垂首,蹑步退出宫殿。
殿里安寂,暖香融融,我伏在姑姑怀里,笑意浅浅。此刻这画面,怕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甚为温暖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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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胎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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