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天娇-第51章


长公主长史和公主府家令并肩站在一起,一边望着天色,一边交头接耳地商量。后退半步,几个书吏手握笔刀简册,紧盯每件送上车的物件,对照着记录一一勾核。
一双少年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盖上小女娃的双目。
“吓!”女娃一个激灵,回头看到来人,转惊为喜,扑在少年怀里撒娇:“阿兄,阿兄!”
陈信温柔地拉一把妹妹的包包头,问:“少儿,看甚?”
“美器。”陈少儿小手一指来来往往的人流,问哥哥:“阿兄,宫人作甚?”。
陈信表情立时冷了:“迁居!”
“阿兄,何其美哉!”陈少儿感叹莫名。她一直以为,祖母居室里的家具摆设已是极顶的精美华贵了,可和今天眼前的这些一比,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少儿,彼皆皇家之物,与我等无关。”陈信有些厌恶地别过头,不想再看。
他知道,那些何止是好东西,根本是这个国家最精美最昂贵最有价值的器物之一,有些出自内府巧夺天工的技艺,有些是古物,还有些甚至是从西周时代传下来的极品。
他还知道,那些质地珍贵、极尽美观的家具陈设用品上都烙着‘馆陶家’三个金字,全是长公主从皇宫带来的——而他,从没有被允许走进过那三幢富丽堂皇的帝女居处。
物品之后,是二百多号穿戴规整宫人,分男(宦官本质也是男的哦)女站成两列,随领头的女官和内官向家令和长史行了个礼;然后在家令的带领下,秩序井然地向府外走去。
这些人都是身在宫籍的陪嫁仆从,宫里拨出这批人是专门伺候帝女和帝孙的;如今长公主和三个小贵人不在,整个陈府就连堂邑侯陈午本人都没资格差遣他们。
刘公主回长乐宫时带回去了一些,但大多数还留在陈家这边。原本他们要等长公主府修缮完毕再移居,但如今堂邑侯世子和梁王翁主的婚事需要大量人手,只能不管新府造没造好先迁过去了。
“祖母言,长公主乃少儿嫡母。”树丛后,少儿撅起小嘴反驳兄长:“如何无关?”
陈信摸摸妹妹的后背,不接话头。少儿太小,还不足以明了过往的恩恩怨怨,以后长大些慢慢教吧。
陈信比陈须都大,对这个世界的律法和习俗已有所了解。华夏传统,公主们的陪嫁,如果公主有后则传于公主的血脉;若公主无出,所有这些人和物都会在公主离世后由皇宫收回。总之,再华美再珍贵,和他与少儿都毫无关系。它们只会属于长公主和她亲生的儿女们——陈须、陈硕和陈娇。
想到这些,陈信冷眼瞥向旁观者中的陈氏族人,唇边勾出一抹嘲意:看他们那神不守舍依依不舍的鬼摸样,横竖和他们有关系吗?!
相较于陈氏族人们对物品遗憾留连的眼神,侯府几个资深家老和执事倒是对宫女宦官们的离去感觉颇为复杂。
宫里的人,无论身份高低,对宫外都有股子傲气。多年共事,明争暗斗居多,和睦互助的少。但今天看这些人真的哗啦啦列队离开,堂邑侯府的侍从们反倒怀念起那些磕磕绊绊的日子来了,心里头分不清是喜是悲。
接下来出来的是甲士护卫,人数不多——武士中的大部分早就去新府防守了。
陈信兴味盎然地打量这些甲胄之士,忽然发现:他这位长公主嫡母还是有很大优点的!至少,刘嫖殿下无论多愤怒,都没差遣手下侍卫去殴打丈夫或者丈夫的妾婢庶子^_^
要知道,很多帝女的列侯丈夫都吃过这类侍卫的亏,而且吃了亏只能和血吞。皇家给女儿的侍卫隶属北军,领的是国库的粮饷,职分上只听命于帝王女。
只要没杀夫,皇家是不耐烦管女儿怎样□‘夫婿’的。
最后,是房子。
馆陶长公主下嫁陈氏之时,皇家虽没有为她造公主府,但为安顿这位尊贵非凡的新娘,堂邑侯府还是大兴土木扩建修筑了三座高楼。
华夏族是等级分明的社会,差别被法律固定,存在于方方面面。什么身份住哪样级别的房子,从楼层多少、房梁数目到飞檐的形状,《汉律》里都规定得清清楚楚。充作新房的这三座楼是按‘公主’爵位定制修造的。长公主一旦不住侯府了,那堂邑侯府里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使用这公主等级的楼阁——空着不要紧,但决不许位卑者僭越。
在内府工匠们一通‘乒乒乓乓’地忙活声中,三座彼此相连的楼阁,上上下下所有窗户边门很快被用长木条封死。长史犹不放心,一一检视确认所有通道都妥当了,才回到正门上锁烫封印。
大锁扣上的‘哐啷’声让围观的陈氏族人齐齐稍震,人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似乎那把锁封住的不是木门,而是往仕途富贵的通途!
陈信在树后轻轻一拉妹妹,压低了声音催促:“少儿,归。”
小女孩兴致未尽,磨磨唧唧地想多看一会儿。
长史大事完毕,整了整衣冠向四周诸人微微抱个拳,昂首挺胸而去;陈家人一路目送,寂寂无声。
行至中途,这位长公主府首席属官忽然停了步,转头向灌木深处凝视片刻,嘴角弯起,躬身徐徐一揖。
陈信暗叫不好,拉了妹妹就想后撤。
可惜晚了!陈家亲族都发现了这对小兄妹,还有,少儿的红衣太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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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世子!”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柄装饰炫目的王杖跑出来。一把扯住陈信的袖子,昏花的老眼噙满热泪:“世子啊,何久而不归,老朽想念为甚啊!”
陈信顿时僵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老头他认识,是陈氏家族中和他祖父一辈的族叔祖——大汉年长者为尊,尤其这位叔祖有先帝所赐的‘王杖’在手,即使高官丞相也不能有所不敬。
一个中年人上前扶住老者的手臂,很尴尬地纠正父亲:“阿父,此非世子,乃陈信!”
“非世子?”老者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象甩鼻涕一样甩开了陈信,很厌恶地重重哼:“陈信?……陈信!奴子!孽种!”
陈信攥紧了拳头,牙咬得咯嘣响,惨白的脸骤然赤红。
陈少儿再不晓事也知道不对,死抓住哥哥的手,紧张得快断气了。
“阿父,天色不早,随儿归家吧!”中年人对少年的怒火毫不萦心,兀自搀扶老父往外走。
老人一边把王杖在地上杵得‘砰砰’响,一边唉声叹气地大叫:“庶孽,庶孽啊!家门不幸呐,庶孽……”
陈氏族人跟上老人父子,静静出府。
三三两两的人们在经过这对小兄妹时,或视而不见,或嗤之以鼻。好几回,有意无意,族人振动的深衣长袖打在两个孩子的脸上身上,生生的疼。
陈信挺直了腰杆,用少年略显稚嫩的肩膀紧紧护住妹妹;少儿躲在哥哥胸口,瑟瑟发抖。
不知何时,失踪许久的堂邑侯出现在兄妹两面前。
“阿父,阿父,哇……”陈少儿扑向父亲,嚎啕大哭。
陈午抱起幼女,轻轻安抚:“少儿,莫怕,莫怕。”
少儿反而哭得更凶了。小女孩揪着父亲胸口的衣裳,哽哽咽咽,泣不成声:“阿父,少儿很乖,很乖呢!”她一直很乖很听话,努力有礼貌当好孩子,可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讨厌她?为什么?
“非汝之错。少儿乖!”看着面貌与亡妾酷似的女儿,陈午一时酸楚难言。
“阿父……”陈信抿紧嘴唇,但眼眶湿湿的——他毕竟不成年,只是个大孩子。
‘我也很想问为什么,从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举手摸摸爱子的面颊,堂邑侯陈午遥望皇宫的方向,满腹怨气:孩子是无辜的,并没做错什么。他的妻子刘嫖,为什么如此无容人之量?真是妄为一国之长公主!
805 ‘联姻曲’之 伤脑筋的祖母
临晨,是炎热时节一天中最舒服最好睡的时辰,可陈娇却偏偏在这时候醒了!
两只光光的小脚在顶级漆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移动,经过瞌睡的女官,跨越呼呼大睡的肥兔,踮着脚尖绕开值日的宦官,跑进窦太后的卧室——其实很近,阿娇睡房隔壁^_^
出乎阿娇意料,老祖母不在!
熟门熟路推开虚掩的南侧门,小女孩大大地松了口气:祖母在露台上坐着呢。
长信宫位于高台之巅,极目远望,天幕沉凝云色暗郁。
雕栏内,窦太后和衣斜倚,花白的头发缠绕飘忽于后,晨风中侧影寂寥;无神的双目似在望天,又似在俯视台下树影婆娑的宫苑。
几抹剪影骤然掠空,鸣啼缕缕,呜咽悠长,时断时续之处让人心颤,从头凉到底……
咬咬嘴唇,小女孩环顾四周——白玉砌成天家台,哪会有杂物?
掉头室内,一把抓过条案上陈设的金爵玉盏,跑回露台奋力向外抛去——杯盏在空中划过两条弧线,一前一后落入树丛。
林地里栖息的鸟雀受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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