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天娇-第149章



临江王的正寝内,弥漫着一股药味。
油盏烛灯的光亮从半垂的纱幔后透过来,更显昏黄。
临江王刘阏于仰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俊美红润的面庞如今青白消瘦,憔悴如斯。他的身旁,河间王刘德默默陪护着,时不时举手为弟弟理理鬓发、擦拭额角。
“大兄,”见兄长进来,刘德作势要起身行礼。
刘荣只一看到小弟,就红了眼眶。无声地向二弟挥挥手,让刘德别动,自己则紧挨着刘阏于跪坐,轻轻执起幼弟的手,低低唤:“阏于,细弟,细弟。”
河间王也过来,摩挲着弟弟的胳膊,帮着叫:“细弟,细弟。”
眼皮微微动了动;目光,从最开始的迷离终于得以焦距。临江王对着长兄扯动嘴角,干涩的声音一如来自虚空:“大兄……”
泪光,时隐时现。刘荣拉着弟弟的手,勉强摆出笑脸:“哦,大兄在,大兄在此。阏于无忧,阏于无忧呵……”才几天不见?病情怎么会恶化成这样?
“大,大兄……汝”临江王听长兄这么说,不由笑出来。当年他们三兄弟一起玩,他不小心碰坏了父皇赐给母亲的珍贵漆器。那时候大哥表态愿意代幼弟受罚,也是这样的表情。就连说辞,都一模一样。他善良的兄长啊!
‘笑’的动作牵扯到肺部,就笑不下去了。临江王抱紧胸口,在被褥中蜷成一团,剧烈地咳起来:“咳,咳咳……咳……”
“阏于!”“细弟!”两个做哥哥的一惊,这个忙帮着拍背,那一个找容器接痰,手忙脚乱好一通才将刘阏于重新安顿下来。
等临江王重归平静,周良娣上前见礼:“大王!”
刘荣也在一旁帮腔:“阏于,梅宝闻细弟抱病,甚为悬念,特来探望。”
临江王肯定听到了,却装成没听到。病中年轻亲王的目光从长兄身上转移,从周良娣头顶上方三尺的高度滑过,最后落到二哥河间王刘德的身上:“次兄,阿母何如?”
周良娣行礼的身姿,原地定格!在四周宫人诧异的窥视中,在官邸属官阉侍古怪的表情中,周良娣妩媚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脖颈上都是汗粒。
“阏于?!”皇太子刘荣惊叫。他知道小弟弟刘阏于一直对周朵有看法,但弟弟是个知礼的人。再有看法,也不曾露出来;相见彼此客客气气,大面上总过得去。今天是怎么了?当面给人难堪?
临江王不动,摆明了不想见周良娣。
刘荣看看重病的弟弟,又看看怀孕的爱妾,两头为难。
周朵翁主强自镇定,颤巍巍站直身子,向室内的三兄弟依次说道:“殿下,汝兄弟详谈,妾身退避……大王,请善养尊体,多多保重。”

周良娣退出去,临江王阏于才回过脸,向两个哥哥伸出手:“大兄,次兄……”
刘荣刘德连忙更挨近些。
一手拉住长兄,一手拉住二哥,刘阏于黯然长叹:“世事……难料,二位兄长,不想小弟欲先行一步矣。”
“细弟!”两个做兄长的失声惊叫,急急劝阻——如此时候,病中的弟弟出口这样的话,太不吉利了!
“阏于,休胡言。汝青春正盛,此偶染小疾,安心调养之下,痊愈指日可待矣!”刘荣的话咬得又快又急。字字强调的语气,不知是为了安慰弟弟,还是为了加强自己的信心。
刘阏于温柔地看着刘荣,自己善良的大哥,没有反驳,也没有附和……
一道镂空的落地木雕隔断,两层丝纱的帘帐,并不能挡住什么。
侍女阉侍早已识趣地退下。周良娣举杯立于窗前,默默轻抚腹部:她不明白,临江王为什么如此待她。她从未冒犯刘阏于,不是吗?

“大兄,”临江王望着大哥刘荣,目光专注:“小弟有一言,万望大兄应允。”
皇太子刘荣:“阏于,何?”
临江王刘阏于,一字、一顿:“大兄,请迎立皇太子妃——陈娇!”
安静!一时间,内室中一片静寂。
回头!周朵猛然回头。瞪视着通往内室的垂帘,周良娣颤抖的手指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玉杯。

“细弟,何……出此言?”皇太子刘荣惊愕到无以复加:弟弟怎么会挑在这个时候,提起这桩事?
“大兄,为弟亦如是想。”河间王刘德发言,明显站在小弟这一边。
“二弟……”刘荣一愣,呆呆看着两个弟弟,面露难色。
“大兄忆否?昔选妃之时,吾兄弟之彻夜恳谈?”临江王一急,咳嗽又翻上来:“咳,咳咳……”
“细弟!”哥哥们都慌了手脚。河间王刘德拉过弟弟,抚胸捶背,忙个不停。
周良娣听到了里面的忙乱。尹长公主的女儿,如一尊玉雕般站在那里,凝固不动。

好一阵子,临江王刘阏于才平静下来。一番折腾,少年的面色——更差了。
“细弟,何苦?汝……何苦?”见小弟这个模样,刘荣心痛不已。
“大兄,”刘阏于背后靠二哥刘德撑着,喘吁吁地说:“大兄宜从速迎娶馆陶翁主,否则……否则,大兄之储位……危矣!”
“细弟……慎言!”闻听此言,皇太子刘荣不禁一皱眉;但望一眼小弟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还是好言安抚——重病的人难免胡思乱想,不能计较。至于皇太子之位嘛,他刘荣行事端正,又得朝廷重臣辅佐,哪有什么危机?
刘阏于象能看透大哥的意思,长长吐口气,费劲地调整呼吸:“魏其侯?太尉?大兄……汝以为倚仗者,皆‘冰山’尔!”
周良娣一双柳叶眉挑起,眼睛紧紧盯视内室的方向,眨都不眨。

“冰山?”这回,换成河间王刘德震惊了。刘德虽然一直赞成弟弟对皇太子妃人选的观点,但也从没认为窦婴和周亚夫是两座靠不住的冰山——冰山,看似坚固;可等太阳一出来,就化了!
“然!冰山也!!”临江王暂停,缓口气才慢慢说道:“魏其侯者,大母从兄子也!论其亲厚,远不如南皮章武二门。窦王孙得侯后,皇太后常有压制之心!”
‘分支’怎能压过主干?窦太后对窦婴的支持,随时可能被收回。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作为一个有教养有廉耻的贵族,窦婴无论多不愿意,都必须自动离开朝堂——就像上次一样。
“阏于,汝抱病,不宜操劳……”皇太子刘荣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和小时候一样,做哥哥的试图哄弟弟住嘴。
临江王不上套。漠视长兄的打岔,刘阏于继续说:“然相较于魏其侯,周太尉境况之危,犹累卵也!”
周良娣拿杯子的手,一下子扣紧。心脏在胸膛中扑通扑通乱跳:叔父?当今太尉,大汉的彻侯周亚夫?叔父周亚夫,是她周朵如今最大的靠山。
1907 临江哀王
“阏于,”皇太子刘荣沉着脸,言语中满是不信:“父皇于周太尉,倚重良多。弟君……何出此言耶?”
在朝野看来,当今皇帝对条侯周亚夫的信重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也不怪刘荣怀疑弟弟的想法。
“大兄所言,是极。细弟……多虑矣!”河间王刘德同样对条侯周亚夫很看好:如果父皇不信任条侯,怎么会将汉军的最高管理权交给周亚夫?
军权!军权在握啊!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军权’更可靠的吗?
“咳咳,非……也!”临江王咳两声,挣扎着摇头,继而冷笑:“以愚弟计,周亚夫……终不免横死之祸!”
“阏于?!”皇太子河间王一起大叫。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临江王对两位兄长的惊讶和质疑视而不见,冰冷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如一枚枚锥进盾牌的箭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刘荣和刘德,霎时沉默。这是他们一直回避的——事实,前例昭昭的事实!
周亚夫平乱有功,可谓‘功高盖世’。但‘功高盖世’的另一面就是:功——高——震——主!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通常是没有好下场的,比如伍子胥,比如韩信,比如……
外面的周良娣听到这里,手一抖。浅红的液体从倾斜的杯口流淌出来,洒在美人胸口洁白的丝绸上——如血,如泪。

皇太子刘荣,河间王刘德,乃至现今缠绵病榻的临江王刘阏于是皇家的儿孙,三个人都十分熟悉自己家族的历史。
大汉刘姓皇族从立国那天开始,对功臣——尤其是大功臣——实行的传统策略就是:卸磨杀驴!
“嗯……嗯嗯,父皇、父皇仁厚……”皇太子刘荣还在挣扎,他想说皇帝父亲对条侯周亚夫一直看重,一直恩宠有加,一直……依此判断,应该不会出现韩信那种不幸状况吧!
河间王刘德烦恼地看看长兄再瞧瞧弟弟,喃喃自语:“父皇仁厚,内……修亲亲,外……礼大臣……”
“咳,咳咳……咳……咳咳咳……”刘阏于又咳起来。
“细弟!”刘德紧着给弟弟拍背,刘荣飞快地冲去条案给弟弟倒水。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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