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天娇-第159章



不到十步的距离,一个在马前,一个在马上。
凝视着凝视着,就在大家都以为会听到什么挑衅之词时,高壮老翁突然张开双臂大叫:“兕子,兕子,陈兕子!”
‘兕子?!怎么有人知道这两个字?’马背上的陈老头一阵哆嗦,转动着昏花的老眼四下里踅摸:谁?谁叫的他小名?哎哎呀……看不清楚啊!
胖老头在那里继续喊:“兕子,陈阿弟!为兄徐灵在此呀!”
“徐……耀如兄?哇……耀如兄!”记忆起来,陈老头一边大叫,一边从马背上东倒西歪地爬下来:“呀……”若不是几个跟班眼明手快,这老头几乎滚落在泥地里。
徐老翁大笑着迎上去,一把抱住老兄弟:“陈阿弟,多年不见,方欲登门拜访,不想于此处巧遇。幸甚呀,幸甚!”
陈老头拉着徐耀如的手,激动不已:“帝都遇故知,徐大兄,殊为幸甚!”
两柄王杖和两位王杖老就在长安郊外的官道上拥抱在一起,拍背敲胸亲亲热热。全不管周围的路人和手下,转眼间已掉了一地的下巴。
2005 两个王杖老 下 。。。
一张粗毛毡加上两张羊皮铺在地上,隔绝了来自大地的寒冷。陶盆陶盘里盛的干粮和肉脯虽一般,青铜爵中的酒水却是佳酿;才一倒出来,就清香四溢,诱得人直吞口水。原先互别苗头的两队人,也你帮我牵马我帮你推车的汇到一处,称兄道弟起来。
两个老朋友一人手中一爵酒,吃肉脯品玉液,享受着初冬暖暖的阳光,惬意而和谐。这幅美妙的‘寿星行乐图’令目睹之人顿生赏心悦目之感,只除了往来的行人和车马——两位王杖老贪图好太阳,竟将他们的野餐聚会设置在官道的‘中间’。一条官道纵向分成五分,他们一帮人竟占了五分之三还多!
交通状况更糟了!
扯一通彼此近况,徐老端着酒爵冲陈老头直乐:“兕子贤弟为陈氏一族之长矣!为兄道贺来迟,恕罪呀,恕罪……”
陈老头老脸一红,哼哼唧唧支吾过去。说真话,他在各方面都比不过面前的这位总角之交——文杰出武不出众,仕途又没什么作为,只是依靠着陈氏近支的身份和侯门家族的荫庇才舒适体面了一辈子。
就是这新鲜鲜的‘陈族长’,对陈老头也是天上掉下来的肉饼。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陈午大大得罪了帝室,如果不是陈老‘别出’搬去了东郡,如果不是陈须以‘年少无知’的借口百般推辞,族长宝座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坐。
“兄长,年关近,耀如兄因何至此呀?”不想细究起来老露怯,陈老头急忙转换话题:“探亲耶?访友耶?”大过年的,谁不是急死忙活往家里赶?住在外地的徐老赶这档口入京,委实奇怪。
“陈阿弟呀……”说到这个,徐老头顺着长须,整个人都笑出花:“自此往后,为兄亦都中郭人也!”
陈老头瞪大眼,惊声:“咦?”徐家搬长安来了?祖籍山明水秀过得好好的,干嘛搬家啊?尤其还是搬到京都来。
意识到失态,陈老头连忙半欠起身子拱手:“耀如兄乔迁之喜,愚弟敬贺,敬贺!”
徐老头回礼:“同喜,同喜。”
陈老重新坐好,抿一口酒,原就昏昏的老眼更显迷茫。大汉的都城长安,是个好地方;但这只是对权贵和有钱人而言的。长安这地方,食品贵,用品贵,房租贵,房产更贵!但凡稍有败落或窘迫,人们就会选择去远郊甚至外地生活,以避开长安城高昂的生活成本。
‘如果不是生于斯长于斯,如果不是家人亲戚朋友都在京都,如果不是祖宗遗惠多留恒产,自己也会搬去外地呢!’陈老头偷偷瞟老哥们一眼:徐老哥是发的什么神经,竟反其道而行之?徐家那点家私放祖籍还行,搁长安根本不够看的。
徐老头哪里不明白旁边这老兄弟的想法,呵呵笑着答疑:“兕子阿弟,为兄得入长安置家,实乃今上之恩也。”
这回,陈老头换张大了嘴:“今上?!”徐家怎么和皇帝扯上关系了?徐氏虽然殷实,在当地也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但从没出过仕途中人啊!
“贤弟不知,待为兄道来。”徐老头笑眯眯细述前情:“为兄膝下有一幼女,薄有姿色。旧年,以‘良家子’入选宫禁。”
‘哦,原来是入宫。恩,不对!女儿……女儿?’陈老头怀疑地瞅瞅老朋友,好像在问:你自己都七老八十了,你家女儿该是什么岁数啊?
徐老昂头挺胸,揎拳斜睨:“拙女靑鲮,年不足二八。贤弟有异议乎?”
“无,无!”陈老头赶忙摇头,努力摇头:要死了,有也不能当着你的面说啊!
呼哧呼哧喘两口气,徐老者平静下来,勾着老兄弟的肩膀笑嘻嘻:“小女蒙幸,晋为‘长使’矣!”
‘所以你得到消息,就带着一大家子搬来长安了?哦,原来是这样。’陈老头起身,向徐老者行礼祝贺:“徐大兄,可喜呀可贺!”
徐老头乐滋滋受了;接着拉了陈老头,开始没完没了地夸耀自家闺女。什么相貌好,性子好,懂文墨,擅音律,知进退,有礼仪……总之,直夸得这位徐长使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寻。
至于前途嘛,‘美人’‘夫人’必定不在话下!

人,走得慢。
马,走得很慢。
车,走得非常非常慢。
长长的道路,中间一个瓶颈。来往的车流受瓶颈所限,是想快也快不了,只能‘马头连着车尾’地徐徐挪动。行人、脚夫和骑士个个怒形于色,只是敢怒、却不敢言——那两柄王杖啊!
不过话说回来,凡事是没有绝对的。一辆不起眼双骑带厢马车中乘客的想法,就与众不同。
“阿母……阿母呀!”青葱少年紧紧搂着母亲的腰,满是依恋:“阿母,儿惟愿回京之途无穷无尽!”
“阿德!”城阳庶王主刘嬿抱紧了幼子,不胜唏嘘:这是她最小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她一天。可如今……
“细弟,汝非幼童矣!”周伉看不下去,拿出长兄的架子训斥幼弟。都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黏母亲,成什么样子?!
周德不听;将脑袋埋在母亲怀里,心安理得装耳背。
周伉更不悦了,拔高了声音:“阿德!”
“大兄,”次子周何出面了,娓娓相劝:“大兄,三弟尚幼。且见阿母大不易,大…兄……”
后面那句“大兄”,周何是带着哽咽说的。想他们三兄弟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可如今母子们想见一面,竟然要拜托王子舅舅从中周旋安排,城里不行还得跑长安郊外去——如此艰难,如此可怜,大哥还计较那些做什么?
周伉抿抿嘴,幽幽长叹一声别过脸,不让两个弟弟看见他眼中隐隐的泪光:他,他也好想好想阿母。没有阿母的地方,只是房子,不是家!
车厢里,一时压抑异常。
‘嗵!’周德一拳头砸向车案,切齿骂道:“贱婢!”
“阿德……”城阳王主刘嬿一把拽过小儿子的手,捂在掌心里细细搓揉,心痛不迭:“阿德!莫伤手。”
眼前的这一幕,看得刘则鼻子酸,心口更酸。姐姐她好可怜哦!明明与三个儿子同住一城,却见面无门。亲母子相见竟然得偷偷摸摸去城外,搞得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这该死的周安世!!
灵光乍现!城阳王子刘则猛然抬头,对姐姐说:“阿姊,长公主邸!”
“阿弟?”城阳庶王主嬿莫名其妙。三兄弟则一齐看向小舅舅,不明所以。
“然,长公主邸!”刘则兴冲冲建议:“阿姊思子之时,竟可召三子入馆陶长公主邸相聚。”
刘嬿喜形于色,但瞬间黯然:“弟君,长公主邸……可乎?”
“可,可!阿姊,无妨!”城阳小王子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
姐姐不能去周家;周家三兄弟不能去城阳王邸;一长安的人,碍于周亚夫的权势爱莫能助……但长公主是谁?馆陶长公主会怕周亚夫吗?当然不会!
‘姐姐和儿子们以后就换成在长公主官邸见面,又方便又安全又舒适,还不用担心后续麻烦,多好!’刘则甩开折扇扇面摇摇,好一派潇洒倜傥得意洋洋:啊,我真是英明啊!
‘此计,可行!’三兄弟互相交换着眼神,惊喜交加:这样一来,以后见母亲就容易多多啦!
虽然车厢空间局促,周氏三兄弟还是起得身来,整理衣冠向小舅行礼称“谢”。当姐姐的也是拉住弟弟的手,声声感激不尽。
好话入耳,城阳王子刘则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压根忘了他本身只是一个寄居长公主邸的客人,更不记得有‘征求主人同意’这茬了^_^

徐老头还在那里口若悬河,关于他的女儿,关于他的家族,关于他家可以预期的灿烂未来……
听着听着,陈老头心里感觉不舒服了。
‘才区区一个‘长使’就这样,至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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