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说民国》第64章


第二天,开始热闹了。
大街中心搭起了临时的牌楼,上设香案,中间摆着光绪皇帝的牌位。两旁是一副对联:“庶政公诸舆论,铁路准归商办”。黄纸黑字,从光绪的圣旨中摘录。大家在旁边痛骂,当然不是骂光绪,而是骂盛宣怀,骂他卖国媚外、卖省求荣,不配做先帝的子民。边骂边哭,抱着光绪的牌位哭。不是怀念光绪,因为商办筹股川汉铁路是光绪在位时签订的合约,所以是拿“铁路准归商办”的死圣旨抵制“铁路国有”的活圣旨。
许多人哭得还不够,捧着牌位,或将它紧紧贴在胸口,或将它高举头顶,哭累了,就悲哀地啜泣,当年光绪去世时都没这么伤心。
正是大清早,一波一波的国家工作人员正坐轿或骑马,走在上班的路上。抬头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先帝的牌位。必须要下马、下轿磕头,否则就是藐视先皇,大不敬。于是动人的一幕出现了,官员们排着队磕头,磕完头才能过去。
养尊处优的大小官们哪受过这亏?不能这样一直跪下去,那就大路不走走小路,绕过牌位,绕到小巷深处,又一抬头,傻眼了,牌位如影随形。
还有办法,便服过去,这总可以了吧?可便服人家也认识你,就这几个官,还是要磕头。
苍天啊,这哪是先帝的牌位,简直就是祖宗牌子。
世上原本有许多路,可是就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乱了,老百姓整天哭,官员整天不会走路,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邮传部又火上浇油,下令不准各地电报局拍发煽惑反对铁路国有政策的电报。
邮电都被封锁,怎么传递信息?
别急,民间有高人,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陆空不通,我用水路。在木板上写消息,涂上桐油,外面包层油纸,投放江中,顺流而下。
小河弯弯向南流,到处都是“水电报”。
四川各地都成立了保路同志会,宣称誓与铁路共存亡。
股东们也急了,罗纶找到了赵尔丰,不是已经立宪成立了责任内阁和资政院吗,干脆将问题交给资政院表决,走合法的程序,大家都有退路。当然还要麻烦赵尔丰代奏。赵尔丰意识到局势已很难掌控,于是将意见上呈那桐,托他交给奕劻,设法转圜。奕劻请假两个月了,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一切由协理大臣那桐代理。
这个铁血的“屠户”,第一次温情脉脉地写奏折:
“争路狂热,深入人心,从前警兵,时有哭泣者。”以前是老百姓哭,现在是执手相看泪眼,军警和老百姓手拉着手一起哭,治安怎么能搞得好?各个府县都有人“假路事为名,蠢然欲动”。⑷
活人不敢惹,死人也碰不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祖宗牌子,先帝光绪的灵牌。我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翻了牌位。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内阁的回答是冷冰冰的一句话,你自己想办法给我压着,总之不能有不稳定因素存在,不能乱。
赵尔丰又联合全城文武官员,由成都将军玉昆领衔签名弹劾盛宣怀。盛宣怀的所谓建设其实是破坏,这确是一个险招。他破坏的不仅仅是一条铁路,而是人心,人心散了,四川就乱了。当务之急,罢免盛宣怀,改变铁路国有政策,“得民失民,激乱弭乱,全在此举”。⑸
千里之外的载泽、盛宣怀根本听不进去,当然载沣也听不进去,下了一道措辞严厉的谕旨。国有政策是既定方针,绝对不能变。后面还有一段很重的话,赵尔丰如果不立即解散同志会,“听其藉端滋事,以致扰害良民,贻误大局,定治该署督之罪,懔之!”⑹
“懔之”!两个字让赵尔丰吓出一身冷汗。处理不好,官做不成,弄不好还会掉脑袋。
那边端方、瑞澂又轮番给内阁发电,总之一个意思:赵尔丰太窝囊。
端方来电说:赵尔丰身为执掌一方大权的封疆大吏,既不敢弹压,又不能解散股东大会,“懦弱无能,实达极点”。让老百姓天天头顶着万岁牌,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大街小巷,成何体统。两个字:换人。
瑞澂又来电了:赵尔丰优柔寡断,一味委曲求全,让事态越闹越大,一切都是他惹的祸。
端方、瑞澂联合来电了:赵尔丰,货真价实的窝囊废,我们鄙视你。
谕旨又下来了:端方带兵去四川协助赵尔丰平息事态。
端方又给赵尔丰来电了:“果骈诛数人,市面可以立靖,倘迁延不决,恐阁下将为裕禄之续也!”⑺
裕禄是谁?义和团运动中纵容拳民发展壮大,最后自杀身亡。
一直都在逼我,现在竟然诅咒我早死!赵尔丰这辈子吃过许多苦,受过许多气,可从来没像这样,被别人指着脊梁骨肆意地侮辱谩骂。
英勇的广大四川股民们打不垮的赵尔丰,却即将被端方、瑞澂的电报打垮了。赵尔丰不被股民们逼死,也要给端方、瑞澂逼死、气死。
辱骂和恐吓绝不是真正战斗!赵尔丰要以实际的行动去回击。官可以不要,命也可以搭上,气不能忍。
赵尔丰再也不想受气了,想当年,老子在雪域边陲横刀立马,随口吼一吼,高原抖三抖,哪个敢吭声?何时受过这个窝囊气?
不就是要硬吗?是男人谁不会?!老子就硬给你们看,硬过头了也在所不惜,决不让端方这小子捡现成的。
载泽硬,因为他想做总理大臣。
盛宣怀硬,因为他要圈钱。
瑞澂硬,因为他要赶走端方。
端方硬,因为他要赶走赵尔丰。
赵尔丰不能不硬,因为他们都硬了。
终于,赵尔丰不再等待,不再浪费电报费。最终迫使赵尔丰“硬了”的是一个人,他身边的亲信:田徵葵,营务处总办。
田徵葵一切的仇恨都是因为一位女子:他的女儿。
田徵葵的女婿唐豫桐年纪轻轻,却很受重用,任彭县征收局局长。
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天上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地上的爱侣也相偎相依。平时工作很忙的唐局长在这个天上到处飘着丘比特爱神的浪漫日子里,推开公务,全心全意地陪夫人遥看星河,共许诺言。
夜色已晚,牛郎织女不见了,小两口也该回家了。
快到县衙(征收局暂驻县衙)时,迎面走来一群人,光着膀子,酒气熏天,横冲直撞。一不小心就撞到了小两口身上,唐豫桐大声呵斥,一群刁民,走路没长眼睛?
和醉酒的人讲不了理,双方开始争吵。
唐豫桐怕了,脱口而出:“我是唐局长。”
不说局长还罢了,你越说厉害的他越上劲,酒醉的人根本不知道怕。打的就是局长,可怜一个文弱书生抱头鼠窜。旁边唐夫人花枝乱颤,大声喊救命。
坏了,注意力转到夫人这边了,唐夫人年方二十,穿戴时髦,容貌秀丽。唐豫桐赶忙拉着夫人一路狂奔跑到县衙,命人紧闭大门。醉汉狂追不舍,不是追唐局长,而是追唐夫人。
追到门口,几个醉汉大声嚷嚷,人越聚越多。
在这个非常时期,一丁点火星都会点燃熊熊大火。大伙儿在用力撞门,你撞我撞大家一起撞。门被撞开了,唐豫桐惊慌失措,命令警卫开枪,向天开枪。
枪响了也不行,子弹的火星只能将怒火点燃。枪再次响了,向人群平射,有人倒下了。潮水般的人群、发了疯的人群继续涌来。
惊慌失措的唐豫桐走后门,没有带着他的夫人,而是独自溜走。在这个情人节的夜晚,所有爱的誓言都因为这一溜而灰飞烟灭。
唐夫人不见了,到处找不着。三天后,她回来了,到哪儿去了,她死活不说。
家丑啊,她的父亲田徵葵怒不可遏,据说当晚的暴徒多是保路同志军。
田徵葵催促赵尔丰:“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陪着你一起战斗。”
唐夫人又找到自己的干妈——赵尔丰的夫人哭诉。夫人听了泪眼涔涔,又在赵尔丰跟前哭诉。该管一管了,对这班人不能软,你是堂堂总督,要拿出总督的样子。
田徵葵咬牙切齿在赵尔丰面前说:“不杀不足以平——”他突然停住了,杀的就是老百姓。准确地说,是“不杀不足以平田愤”!
两面夹缝中的赵尔丰必须选择,和稀泥只能两面得罪。权衡利弊,自己的乌纱帽在朝廷手里,赵尔丰决定动手,他要赶在端方来成都之前将一切布置好。
9月7日,股东大会的开会期,大家刚入座,罗纶上台了。依然是洪亮高亢的嗓音,不紧不慢的语调: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内阁有电报来了,赵大人叫人拿名片请我们几个代表到衙门商量。请大家不要散会,等着我们回来。”
“你放心走吧,我们一定等着你,晚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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