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王》第134章


枪兵负责在两岸隐蔽处警戒,关月云和蒲胡儿共乘一只最大的竹筏,等一会儿,她将在这张竹筏上说服张云卿和易豪摈弃前嫌。另几乘竹筏则由满秀、满姣、张中怡、张中佐等人乘坐。
这里是资水的上游,水很深,不可见底,河面很宽,水流也不湍急。在这满山银装、遍地白茫茫的世界里,绿水恰似一条玉带,令人赏心说目。
有风自山上来,带来阵阵花香,两岸山上的野梅花开得正旺,香味正是从北岸山坡上飘过来的。
置身这样的美景里,蒲胡儿不觉被感染了,赞道:“月云妹妹,你真会挑地方,虽然我也常来洞口镇,就是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关月云笑道:“胡儿姐,难得今日好景致,何不以双壁岩为题,作一首诗?”
蒲胡儿摇头:“不敢,不敢,题双壁岩的诗前人已做过,明代大学者王船山的密友大可和尚作得现成的一首在此,道是:避秦箫鼓在渔船,仙趾犹存旧羁烟。石壁未经人一语,名山留得月千年。衣窥翡翠屏前镜,诗写桃源洞里天。鸡犬无声炉烬灭,丹青难与世人传。”
关月云细细品味,赞道:“端的是好诗,不愧出自名家之手。”
蒲胡儿接着道:“大可和尚做成此诗一百年后,到了清代有一位武冈籍人和了一首,那情景也是泛舟河中。道是:载酒探幽一叶船,俄来谷口破苍烟。奇踪纪胜悬双岸,佳句留题历万年。古洞花飞新夜雨,寒潭月印旧时天。登临欲问挥毫客,片石而今孰与传?”
关月云随口赞道:“有意境,不错,不错。不过,武冈籍名士,我最钦佩的还是胡儿姐的先人。你老祖公邓原甫学富五车,为人处世也颇具仙家道骨之韵,连他的同僚左宗棠都对他十分称道。我记得左宗棠专为你老祖公题过一首诗,道是:‘飘然曳杖息尘肩,归种都梁二顷田。却恐采芝云雾窟,世人又谤是神仙。’到了你爷爷邓辅纶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愧为当时湖南五大才子之首。”
蒲胡儿叹道:“有才学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利用。先是帮助曾国藩在武冈办团练,团练办成后,又替他打洪秀全。太平天国被镇压了,功劳是曾国藩一个人的,他只捞得一个府尹的官职。最惨的还是参加过打太平军的广大湘西子弟兵,出征时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太平天国灭亡后,朝廷来一个鸟尽弓藏,对这些立过战功的士兵不加安置,他们回乡后无以为生,不得已啸聚山林。当时湘西地域虽然宽广,但贫困不堪,他们落草后,立即陷入为争夺地盘的血腥火并。这样的局势直至清末民初,才形成北乡邓双发、东乡张顺彩、西乡易顺满、西北乡朱云汉这四分天下的格局。我爷爷对这些湘西子弟是非常同情的,可又爱莫能助,他曾专就清廷为镇压太平军在民间征兵役时作《述哀诗》,道是:
下马拜孤坟,坟中葬阿谁?
阿母有三儿,一儿独悲哀。
荣名驱我去,远行湘水湄。
是时母病肺,沉疴在中闺。
况当子出腹,调护违所宜。
声嘶颜惨戚,气血亦俱衰。
入室别阿母,长跪牵母衣。
婢妾相宽大,母病良易差。
儿生十五年,今始与母辞。
拭眼泪已枯,不语中肠悲。
母送不逾户,回首迷瞻依。
宁知母子恩,割绝当斯须。
儿去未逾月,母病遂不治。
垂死向父言,君当还我儿。
次男才十二,娇弱无礼仪。
突遭此大事,泣血安所施。
襁中第三儿,坠地一月奇。
阿母先汝死,汝命那可知。
儿生不识母,儿大宁毋思。
何当大儿归,鬼伯为踟蹰。
苟得须臾延,便可呼召之。
儿时滞长沙,母死魂来窥。
灯?忽微明,中见母泪垂。
瞑目即见母,心魄成惊疑。
数日凶耗至,号痛发狂痴。
奔还三绕棺,长为无母儿。
临没独见怜,罪重来归迟。
倏忽二三年,辗转常酸嘶。
桃李吹春风,松柏成高枝。
此物手所植,岂忘淹岁时。
恻恻游子心,悲来无端倪。
痛哭北邙下,何用生乖离。
蒲胡儿背罢,凄然泪下,竟泣不成声。关月云也深深为诗中所描述的故事所牵动,眼睛也潮了,待蒲胡儿平静下来,问道:“这个故事应该是真有其事吧?比起杜甫的《石壕吏》来,其惨烈与悲苦,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蒲胡儿点头:“是的,这本身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翁,回乡后因得不到安置,为了自身生存,投身绿林。后来又卷入了为争夺地盘的火并中,最后被朱云汉的父亲兼并。”
关月云叹道:“若是我,也只有投身绿林一途,只是,他们不该相互火并,应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官府。”
蒲胡儿道:“雪峰山的土匪在清朝中晚期以前,都是以与官府作对为特点的,但自从到了清朝末年,朝廷无力剿匪,各地军阀忙于混战,这里成了一个无人管辖的死角,于是争地盘就成了绿林好汉们的惟一大事。”
关月云道:“是啊,这种局面早该休矣!对了,胡儿姐,你为何不恢复本来的姓氏呢?”
胡儿摇头:“我祖上是诗书礼仪世家,又一连出过数位流传后世的名士。我是什么人?过去是青楼女子,如今又是压寨夫人,怕辱没了他们。”
关月云换过话题道:“以姐姐的才干,其实完全可以独撑一片天地,没必要依赖男人。真的,男人们都很混蛋,你若不强过他时,他就只当你是玩具,不会真心实意敬重你。”
胡儿苦笑:“我哪有你这样的本事,你别以为我对古文、兵书可以侃侃而谈,其实不过是纸上谈兵,真实用起来,一点也不行。如果要与古人比较,我就是三国时的马谡。真的,我的家族太拘泥于书本,从我祖公到爷爷、到父亲,最后到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不过,这也很正常,凡事有张就有弛,有高山就有低谷??我大概就是我们那个家族的最低谷。月云妹妹,你不是说有两位重要客人来双壁岩赏景吗,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来?”
恰在这时,东北方向传来呱噪之声,众人遁声望去,原来是六七只老鹰在东北方的山顶上呱噪。
“初一听到老鹰叫,这是不祥之兆。”朱子湘道,“嫂子,你不是说那个人一定会来么,怎么现在还没见人影?”
关月云自信道:“他们一定会来的,你只管放心,若不来时,我自己把头割下来交给你们!”
蒲胡儿吃了一惊:“月云妹妹,新年大节的,割头呀,死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个时候,关月云只好把打赌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蒲胡儿叹道:“难怪你刚才要我自己独撑一片天下,原来月云妹果然有此雄心,更令人钦服的是,你要把张云卿、易豪这一对老冤家弄到一起,不是那种大智大勇的人谁有如此气魄。”
关月云道:“我约顺路和易豪来这里,并非仅仅只是想接替朱老爷的位置,如果有谁这样认为时,那真是太小看和低估我了。我最终目的是要达到江湖上通过这次会晤,从此相安无事,大家好好地享受几天太平日子。”
正在这时,驿道东边传来马蹄声,很快,东岸上负责警戒的人报告道:“张云卿老爷到!”
关月云传过话去:“有请张老爷一个人上船,今日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望不要带枪在身。”
张云卿来到岸边,见河心花船上只坐着关月云、蒲胡儿、朱子湘三个人,便把枪解下交给贴身马弁,上了一乘小筏子、荡了几桨,只见他的“大**”纵身也跳上船来。
来到大花船上,张云卿开口就问道:“杨太太,不是说今天有要事相商么,快点告诉我!”
“看把你急的!”关月云笑道,“我当然要告诉你,近段时间,陈光中在城里虎视眈眈,恨不得一口吞了你,为了你好,我把你眷属全带在身边,你与亲人多日不见,在这新年的第一天相会,在这景色如画的地方,难道这不算要事么?”
张云卿哈哈大笑。
关月云又正色道:“不过,除了此事,确实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商量。”说到这里,又向驿道西北方向张望。
驿道因为有人走过,在白色的世界里,像一条带子,从东边蜿蜒而来,穿过双壁岩,伸延到雪峰山脉的深处。张云卿见状,问道:“杨太太还要等一位什么人?”
“他应该快到了。”关月云见张云卿问话,收回眼,答道,“是的,我在等一位重要的客人。”
“他是谁?”张云卿瞪望着她。
关月云大胆地迎着张云卿的目光,坦言道:“易豪。”
“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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