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妁》第15章


可是,多日不曾见到大哥,今日见到他,形容憔悴,联想到自己只知和萧景默“厮混”的荒唐,不免有些负罪感。
“大哥,听说留芳阁出了点事,不知现在如何了?”
“不碍的,只是小事。”简若析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哥还能应付。”
简若林被他看得一阵心慌。
晚上回小院之前,简若析又看著他,意味深长:“若林,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许多事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和主见。只是,大哥在商场上待了这麽些年,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莫怪大哥没有提醒你,萧景默那人是有几分能耐,可是瞧那性子,便是天性凉薄之人。你自己选择的路,大哥无权干涉,只是大哥不愿意见到你受委屈。”
末了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便负手离开。
简若林琢磨著大哥的一番话,那言辞间,分明是觉察了什麽看出了什麽,脚下发软,心里一阵阵发虚,站不住地瘫坐在椅子上。思来想去,却都是“天性凉薄”、“你自己想想”这些话,脑子里乱七八糟地东西交杂在一起,搅成了一团乱麻。
当是一夜辗转难眠。
铜雀楼在苏州城的北面,是城里资历最老的欢场之一。
红袖坊里原本有婵娟坐镇,红极一时,可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铜雀楼的底子摆在那里呢,就是瘦死的骆驼,总也比马大。
白琦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看见洛展锋搂著个纤细少年,手摸进男孩胸膛里,摸弄得正欢。娇小漂亮的少年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面色酡红,酥软得就像一滩水似的。
见到他来,以洛展锋为首,相继起哄似的叫道:“来得这般晚,该罚三杯!”
白琦笑著应下,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才算是平息了众人的喧闹哄笑,转头再看萧景默:“许久不见我们的萧大公子了,今日怎麽却有空,不去陪你那小情儿吗?”
洛展锋对萧景默和简若林的事也有耳闻,插口道:“这个月往简家跑得勤快,从前倒也没见景默对谁这麽上心过。”
“这麽说来,景默和那简家公子,倒也处了两个来月了,竟然还没腻味麽?”白琦再开口的时候,调侃意味更浓,伸手一拍脑袋,故作深沈:“这回莫不是来真的了?”
萧景默似乎并不以为意,淡然饮酒:“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白琦倒未想到萧景默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若是真的,景默就该收心了,铜雀楼这样的地方,最好就不要再来,免得徒惹佳人伤心;若是假的嘛……”顿了顿,却是正色道,“你这样不长性的人,玩了这两个月了,也差不多该放手了。见好就收,以前我就说过,简家公子,毕竟与小倌娈宠之流不同,别玩过火了,到时候你後悔都来不及。”
萧景默愣住了,端著酒杯呆了好一会,才突然“呵呵”笑著:“当初不过一时兴起,那般模样的俊秀人儿,看著就叫人心痒。我萧景默是什麽人你还不清楚,简若林再好,也还没有那个本事叫我为他舍弃了这世间大好佳人。”说罢一把拉过旁边侍酒的少年,拥进怀里,几番轻薄捏弄。
白琦看了看他,也不再多话,同样抱了一个美人入怀,愉快地逗弄起来。
顿时便是满室春光旖旎,浮动荡漾。
“萧公子都好些天没来了。”小四儿一边研磨,一边小声嘀咕。
简若林正在临帖,一副《兰亭序》的行书临到了一半,手腕不自觉地一颤,一大点墨汁便印上了素白宣纸,这幅写了半天的字,也算是宣告彻底毁了。
心头一颤,有什麽东西爬进心底恶劣作祟一般地,咬啮性地隐隐心烦。
被小四儿这麽一提醒,便想起了那个叫萧景默的人。
初见的时候,那个人搂著他动手动脚,嘴里动作里没一点干净,急色荒唐得十成十就是一个浪荡公子。後来再见他,那人身子骨里藏著含著的那股骄奢淫逸和蛮横无忌,即便被他从容不迫的谈吐和举止言行间的华贵遮掩了不少,可毕竟是刻入骨髓的东西,就像他大哥说的那样,一看就是“浪荡轻浮,寡情薄幸”。
这样的人,别说是做朋友,就是见一眼,也叫他心生排斥厌恶。
简若林原先想著,再不要和这样的人有什麽联系,他尽管痴缠,自己不理会也就是了。可是再到後来,那人日日从墙头翻进来,跟小四儿抢著活干,端茶递水,擦汗打下手,他若是不满地望著他,他便笑嘻嘻地来一句:“怎麽,茶太凉还是墨太浓?”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简若林在他这幅攻势之下,连赶人的话都说不出口。
有时候也会跟那人下下棋玩玩筝,也有很多次,看起来恶劣无用的男人,会亲手为他泡茶。不得不承认,萧景默真是泡了一手好茶,他认真煮茶的样子,半点没有平日里的轻浮疏狂。然後他把泡好的茶端给他的时候,会一脸讨好地看著他,说:“尝尝味道怎麽样。”
若是情人,萧景默确实是这世上最体贴最温柔的情人。
端给简若林的茶水,永远只有七分烫,温度适宜,刚刚好入口;天气微冷,便提醒著该加一件衣服,或者干脆过来,不管简若林的抗议,将他的双手放进怀里暖著;时不时爱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拿简若林来打趣,占一占口头便宜过瘾,可一旦简若林真的恼了,又开始嬉皮笑脸引开话题,让人想追究都觉得似乎理亏。
到了最後,不知不觉,简若林便陷进去了,陷得莫名其妙。
要是有人问他,你喜欢萧景默吗?你为什麽喜欢他?只怕简若林也答不上来──可是做过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如果不是两心相许两厢情愿,又会是什麽。
远处一阵喧嚣,敲锣打鼓,声震如雷,简家小院在巷子深处,也听得分明。
小四儿出去倒了杯茶,不一会儿就从院子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公子,傅家少爷娶亲了。”
简若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哪个傅少爷?”
“还能有谁,城北流韵栈傅家的少主子,叫做傅少卿的。”
简若林觉得傅少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前些日子红袖坊自毁手腕的那个决烈女子,孑然一身将自己赎出欢场,似乎便是为了这麽一位傅公子,於是脱口便问:“新娘子是谁?”
“不清楚……只听说是朗员外家的千金,是个美人儿。”
简若林心头一动,搁下笔:“小四儿,给我备马车。”
“嗯?公子这是要去哪?”
推开老旧的木门,“吱呀──”刺耳地一声响。
房间里晦暗一片,形容憔悴的女子坐在简陋的床炕上,缩在角落里。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是此刻已经松开了,松垮垮地挂在头上。头发间一朵素白的小花簪在那里,成了屋子里唯一能被看清的颜色。
原本明豔照人的美人,此刻却一身村妇的打扮,住在这破旧的小屋里,形容枯槁。
“他待我那样好……”婵娟的一双眼空洞地直视前方,没了往日不顾一切的神采:“即便我离开了红袖坊,不再有往日的风光,他也小心地把我捧在手心里宠著疼著。骂我傻……不该作践自己。”翻出白皙的右手,上面一整片的灼痕,狰狞可怕。
“他说喜欢我,要娶我为妻,还说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我。他那麽老实的一个人,说什麽话都绝对不是哄著人玩的。我穿不起绫罗衣裙,买不起脂粉梳妆打扮,甚至以後也不能再弹琴给他听,可是就是这样,他也不嫌弃。”
“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不管不顾,怎麽都要离开红袖坊,清清白白地跟著他。”
“我想跟他在一起啊……可是为什麽就不行呢?出身低贱又怎麽样,那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是我愿意的。我好想……以後给他生个孩子,一家三口,高高兴兴,没有名分也不要紧。那天他来,却告诉我他要娶亲了。”
“和我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是我自己太当真了……他的家庭他的亲族,容不下一个出身青楼的歌妓……我任性地为自己赎身闹得满城风雨,可想过他会因此受人话柄议论纷纷……哈哈……如果是这样,那些甜蜜温存,那些义无反顾,都算什麽?!”
说到这里,空洞地眼神里一抹凄厉狠烈的绝望横扫过来,盯著简若林:“你说这都算什麽?!”
简若林被她的悲伤和绝望深深笼罩,透不过气来:“婵娟姑娘……”
“简公子,我好恨,为什麽连他,也只是薄幸儿郎?!”婵娟声泪俱下,音色嘶哑:“若能全了这段情便也罢了,可这世间,又哪里有真情可殉?”突然一翻手腕,也不知道她左手什麽时候藏了一只钗子,对准心口,就狠狠刺了下去。
“啊!”小四儿惊叫一声,随即便被婵娟胸口涌出的大量鲜血骇白了脸。
简若林冲上去,却来不及夺下她手里的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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