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玉》第4章


迟桑在书桌上蹦蹦跳跳,“刺啦”——爪子划破宣纸,“噗通”——狼毫掉进笔洗,“呯、嗙啷”砚台打碎在地。手执书卷的人自窗前回头淡淡看一眼,捣蛋的小兽立刻呜咽一声,可怜巴巴地缩到桌子底下去。
泊玉有时兴致好,掌一壶清茶,施个术法,千里杏林都变作了纷扬的雪,笑吟吟回头对今朝说:“今朝,昆仑山顶的雪,就是这样的。”
日子便这么安静地流淌着,仿佛一静坐,再睁眼时,沧海也变作了桑田,弹指间芳华暗渡,百年光阴就这么蹉跎着过。
再过三千年,就到了选法器的时候了。案台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桌法器,一起学术法的人仗着辈分,早挑了自己属意的攥在手里,男的挑的多是剑,风流潇洒;女的挑的多是琴瑟,婀娜多娇;也有人挑了扇子,“唰”一下展开了轻摇,也是风度翩翩。轮到今朝时,只剩一个蠢笨的流星锤了。
双手费力地拿起沉重的锤子,还未站稳,便东摇西晃的扑通坐在地上,引得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今朝咬牙,硬生生拖拽着流星锤,在众人鄙夷目光下一步一步往外挪,迟桑呜呜叫着,咧开牙齿咬住流星锤,帮着往外拽。
站在门外默默注视一切的泊玉正要上前帮忙,“泊玉。”听得耳边一声喊,立刻惊得回过头来。
是自南方桃止山上平乱归来的东王公,满面倦色,风尘仆仆。
“父君。”泊玉吃了一惊,“是几时归来的?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昔日威名赫赫金戈铁马的东王公仿佛已是垂垂老去,疲倦地摆一摆手:“不必惊动别人。”犀利的一双眼在泊玉和今朝之间打了个转儿,“是你一直在照顾这小丫头?再过个几千年,小丫头也长成小姑娘了。”说得意有所指。
“父君多虑了。”这样又倔又闷的性子,若不是不小心看到了小女娃固执安静的侧脸,若不是不小心踏出了那一步,说出了那一句“我来教你”,蓬莱岛尊贵的泊玉公子,心里哪会容得下一粒小小尘埃。
东王公无意追究:“眼下有一件事更为重要。”说着,脸色就肃然了起来。
泊玉垂了眼:“这么说,南方桃止山的叛乱,是妖界作的怪?”
“可不是。上次仙妖大战没有夺走紫灵珠,想来那些妖物还不甘心,休养生息了五千年,这些日子又蠢蠢欲动起来。唉,若是真让它们夺了紫灵珠,让妖王出世,这六界可要大乱了。”东王公愁眉不展。
垂了眼沉吟半晌,泊玉说:“父君不必忧虑。时机还未到,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想来只是小打小闹罢了。”顿一顿,又说,“且我马上便要离岛下凡,到时也会打探一些妖族的动静。”
“也好。”东王公颔首,“这次预备去哪里游历?修罗界还是魔界?几时出发?”
泊玉不由自主地就顺着将视线看过去,看到今朝拖不动流星锤,手一滑,顺着惯性咕咚一声往后栽去,滚了一个筋斗,眼里就带了几分笑意:“过几日,再过几日——等杏子熟了罢。”
这一夜,今朝正与迟桑嬉闹,忽然见到泊玉手执一盏玲珑的琉璃灯,淡淡笑着站在门边,也不知看了他们多久,连忙站起身来,垂首唤一声:“公子。”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走进门来,“今朝,拿着这盏灯。”
今朝忙伸手去接,到了半途却又缩回来,藏到背后去往衣角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灯,指尖相触的一瞬,只看到自己短短粗粗的手掌映着他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指,叫人气馁的自惭形秽。
“流星锤太笨重,你力气小,耍不出来——这灯是虚南灯,以后就用它作你的法器吧。”说着,指尖一点,虚南灯的灯芯忽然大炽,焰华忽明忽灭。“它能感应到你的仙气。”
“喔。”今朝呆呆地应了,心里却暗想,以后天黑的时候就不用火烛了。
泊玉又叮嘱了她几句才走,走到门边时却回过头来,温和地笑:“今朝,再过三日我就要走了,照顾不了你了,你和迟桑好好的,不要惹事——”说到这里蓦然停住,立刻改了口,“不要傻乎乎地被欺负,有事去找你师傅,记住了。”
“喔。”今朝还是呆呆地点头,目送着泊玉一身白衫走远,小心地把灯搁到桌上,搂着迟桑上了床,盯着灯发愣。
灯花煌煌,盯得久了眼睛便酸涩起来,眼眶有些发热,便把怀里小兽肉肉的身子搂得更紧些,把脸埋进它柔软平滑的毛发里,悄悄地静静地落了一滴泪,没有人知晓。
半晌,斗室里才响起轻轻的一句话:“迟桑,公子要走了。”
三日后,蓬莱岛的杏子熟了,累累一个个,黄橙橙地挂在枝头,引得玄鸟昂首嘶鸣,绕着杏林盘旋,天奴们就一边驱赶着想啄食的玄鸟,一边摘下来,用竹筐装了,蓬莱岛上人人都分了一份。
天庭的日子本就寂寞,也只有到了杏子成熟时,天奴们才乐呵呵笑盈盈,把剩下的杏子仿照人间腌制蜜饯的法子,做了杏肉干。三岛十洲都送了过去,也不过图些乐和热闹罢了。
今朝悄悄地在天奴们的后头看了,仔仔细细记了几遍程序,回头偷偷地在木屋里做了一些出来,拈了一个放到嘴里,又拈了一个放在掌心里喂迟桑:“迟桑,好不好吃?”
纳食四方之财的瑞兽嗅了嗅,不屑地打一个喷嚏把杏肉干喷走,鄙薄地摇着尾巴走开了。
杏子熟了,泊玉也要走了。
临别时天奴姐姐们揪着绣帕红了眼眶,寸寸柔肠,点点粉泪,东王公也絮絮地叮嘱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不要与妖界起争执”等等,泊玉一一应了,眼睛在送别的人里扫了一圈,没见到那个安静的被忽视的身影,也不失落,微微笑一下:“告辞。”碎了芳心无数。
走到了蓬莱岛结界外,才看到今朝带着迟桑,似乎是等了很久,见到他来,头一回主动亲近地靠近他,往他腰带上系了一个绣囊,一张脸上依然是平平淡淡的,系完便走。
泊玉也不回头看她,慢悠悠地走着,手伸到绣囊里拈起一个,入口是酸甜的滋味,呵,原来是杏肉干。
四(已修)
泊玉走后,又是一个一千年悠悠度过。
这一日,西天的菩提法会结束了,崇恩圣帝驾着重明鸟,如约前来接今朝回罗华宫,到了蓬莱,站在云头上高高地看下来,平平淡淡地说:“今朝,回家了。”又对迎出来的东王公施一个礼:“有劳了。”
今朝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东西本来就不多,几件衣衫,几条发带,一只神兽,一盏灯,屈指数来,她所有的,竟皆是泊玉施予的。
“长高了。”崇恩圣帝淡淡地看一眼今朝,身量高了些,眉眼也长开了,却还是普普通通的相貌。身上着一件粉红色衫裙,一看便不适合她,且衣衫窄了些,拘束地绷在她身上,很有些捉襟见肘的意味。
“衣服太小了,回去我让人给你做几套,把这衣服换下来吧。”依然是清冷的语调。
今朝也不答话,默默地垂下头,一下一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迟桑在脚边欢快地转了几圈,冲到云端边好奇地往下张望,收势不及,差一点失足掉下云头,便忙不迭退回来,竖起全身毛发冲云层下的凡间龇牙。
崇恩目光掠过迟桑,万年冰封的漠然表情,波澜不惊。
到了罗华宫,有天奴伺候着替今朝沐浴净身,拿着换下来的衣衫问:“仙子,这衣服太小了,不如扔了?”
今朝来不及穿衣,“哗啦”一声赤身裸体地站了起来,溅起一地水花,急喝:“给我放下!”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天奴一惊,迅速放下手中衣服,退出门去,嘀咕一声:“有病。”走到门外,忍不住从门缝里看一眼,那初长成的仙子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把衣服叠整齐,小心翼翼地锁进矮柜,像对待一件无价至宝。
天奴就轻蔑地笑,当笑话似地讲给旁的天奴听:“这么一件破衣服,当成宝贝似的,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里是紫灵珠呢。”
立刻有人压低了声音,慌张地去捂天奴的嘴:“哎——嘘,莫谈紫灵珠。上次仙妖大战,听说是混进了内奸,之后那宝贝被看管得愈发紧了,谁提一句,当心被——”就不说下去了,只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天奴面无人色,冷汗涔涔,半日方缓过来,勉强调笑一句,转开话题:“那仙子还真是古怪的性子,这么闷,不过倒也算平和。”又漫无边际地说了几句主子的是非,便散开了。
崇恩回宫没多久,瑶姬仙子随即登门拜访,提了食盒,未语先羞,娇娇怯怯:“帝君,这是石湖里的横公鱼,食了可祛邪病,帝君在菩提法会上吃了许久素斋,换换口味也好……”
座上淡漠孤高的崇恩帝君垂着眼,额边垂下一捋发丝,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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