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异传》第8章


我不恨你,真的,从来没有。他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声音略微有些湿润。其实一个幻影应该是不会发声的,但我却真实地听到了他的话语。
不恨……吗?我本也想抚上他虚无缥缈的脸,好让这个幽冥停留得更久,可话一出口,竟是与如此想法南辕北辙的刻薄。
如果不恨,那么您是否可以告诉我,这五胡乱华、晋氏南渡的惨剧,从何而来?皇上?
皇上这个称呼,太陌生,又太刺耳。
如果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是我能左右的,那么就这么觉得吧。他却并不急,也不恼,继续烟涛微茫,比一千八百年前的曹子桓更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反正如今,我是什么,不过一个魂魄罢了。
他就是这么,握着我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歪着头,和许多年前一模一样。
仲达知道王景略吗?他并不在意我脸上的不快,继续浅笑着发问。
我在心中自嘲。明明是不想再见他,明明是想好好享受此生不愿再和这抹孤魂有任何羁绊,却无法拒绝他的笑意,只能又一次跟随他的思路,沉浸在一千多年前的世界。
王猛王景略,不世之名相,当然知道。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他的话语里有什么陷阱。
那仲达认为,王景略与诸葛孔明相比,如何?他把头偏向另一边,还是那样的笑。
治军严苛,政法刚猛,乃相似之人。我丝毫不加个人感情色彩地念出大多数历史书上空白死板的原话,但已能猜到,他提到纠缠我半生的对手诸葛孔明,下一问必定不好对付。
是啊,十六国第一名相,诸葛孔明再世,前秦王景略……他晃了晃脑袋,笑意更浓了些。说起来也真是有趣,诸葛孔明一生坚持北伐,卧龙冢虎也算棋逢对手,这点和王猛、桓温的南北对峙也颇有几分……
他终于说出了那个比喻,桓温,他拿司马仲达比作桓温。“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耶!”权臣,名将,可亦是无可争议的奸臣。桓温为晋氏北伐西征,其后又佣兵自立欲篡东晋江山,而他把我,比作桓温……
“你还是恨我。”我推开他的手,冷眼看着他宣战出声。“你还是恨我夺了你的江山,所以你制造了这么一场八王之乱,永嘉之乱,五胡乱华,士族夺权的闹剧,对不对?”
透过他幽冥透亮的身躯,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眼中燃烧的咄咄逼人的火焰。人有时候很偏执,就像他,认定了是我夺的曹魏江山,而我,也认定了是他报复的晋氏王朝。
“你有什么立场恨我!”我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尽管那只是冰凉清透的空气,我却能真实感觉到皓腕的存在。“我为你谋划夺嫡,为你领兵打仗,为你们曹家鞠躬尽瘁,若没有我,曹魏江山只怕早抵挡不住诸葛孔明的八卦阵,你凭什么恨我,你说?!”
他没有说话,没有争辩,只是一直看着我,带着眼里的一丝黯然,直到我慢慢安静。他一直都是这样,像以前,每当我们有真正的什么不快和争执,任我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说话,或抗议,直到我的一腔愤怒慢慢耗尽,平静。
“仲达。”他捡起地上早已被我翻落在地的书,翻开,指着上边的一个个名字,让我辨认。
陶侃,刘琨,王导,谢安,甚至还有最后的刘裕……两晋王朝虽然凶险,可每到关键时刻,总会有人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救国家于危难,为什么从前,我就没有疑问过,这是不是谁人的安排呢?
“仲达,我没恨过你,真的,从来没有。”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湿润,放下书本,冰凉的身体轻轻依在我身上,无法触摸,却又真实存在。
我轻叹一声,缓缓合上了眼睛。这就是他,明明在自己内心中敬畏、惧怕、渴望、又爱慕着什么,却仗着自己的天资聪颖偏偏要用自负的刚强伪装……
翌日,当郭嬛叫我起床时,巴黎已是日上三竿。 
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却突然发现,郭嬛面色红润,正看着我,浅浅地笑。 
“你气色好了很多。”我看着她,似乎心情也好了很多。
“是啊。”她逆着光坐下,“我昨天晚上睡得很好。那个——”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梦到他了。”
“那就好。”我看着她,也是轻笑。
我笑,不全是为了她,而是回想起,昨夜,即将沉入睡眼时,听到他说——
仲达,如果我恨你,又何来那多活的六年?
永嘉之乱,五胡乱华,似乎一下都变得再没有意义,只为了,那曾经,我陪伴他渡过的,生命中最后的六年。
第十二章 戏梦巴黎
魏玛在德国中部,和巴黎有一段距离,在火车上大多数同学因为近来舟车劳顿都纷纷睡着了。但我倒是全无倦意,于是打开电脑,带上耳机准备用贝尔纳?贝托鲁奇的《戏梦巴黎》消遣。
《戏梦巴黎》的色调总体来说忧郁中透着张狂的放荡,恣意飞扬的青春,绚烂夺目的激情,和一缕在动荡的大时代背景中无法抑制的迷茫。我的唇角拉起一丝玩味与不屑的弧度,这就是年轻,这就是生活,糜烂,绚丽,自信的不羁与无助的追寻,举着切?格瓦拉的头像在协和广场裸奔。总以为能跟上青春的脚步,总害怕不能抓住疯狂的尾巴,于是踩着轻快而虚浮的步子,在草地上,在水泥路上,在大理石油光锃亮的地板上,高歌曼舞,纵情欢歌,然后突然停下,毫无征兆地互相抱在一起以淋漓尽致的嚎啕大哭宣泄。
戏。梦。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本质。电影中三个主角癫狂甚至脱线的生活态度仅仅是对现实一种夸张而扭曲的再现,实际上对于所有这么一群有着浮华而不实际梦想、却又总爱在黑夜中摸索尝试的年轻人,生命又何尝不只是一出演给别人看的戏剧和作给自己看的美梦?伊莎贝拉如此,里奥如此,马修如此,我如此,曹子建,亦如此。
公子洛阳十三春,傲然携妓出风尘。
烟花巷陌,桃花临水;美酒金樽,软香温玉,不过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拒绝的欢情。
何况此时正处春风得意,最然更有这般闲情。
昂扬地喝下整整一盏状元红,望着身边亭亭的身影似乎又妩媚了几分,不由一笑。想来此刻,二哥和他的幕僚们正为我在铜雀台上博得父王满心欢颜的诗赋大伤脑筋吧!丞相府就是这么一场你来我往的龙争虎斗,有趣有趣。
我仰头大笑,伸手揽过妍姿巧笑的歌伎,只可惜眼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我又何尝愿意见那人低垂了双眉,在睫毛的阴影下凝结一片扫不去的阴郁,然后转过身,在自己专属的谋臣与武将中与我渐行渐远。可我却喜欢这样做,喜欢作为父王最宠爱的儿子,剥去他的羽翼,夺去他的宠爱,粉碎他一切的野心和梦想。然后骄傲地,睥睨着他张扬地笑。
我不需要他哭,也不肯定自己登上万乘至尊后到底想让他怎样,我或许只是需要他对我俯首称臣,只需要有一天能亲眼看到他跪下,叫我“魏王”,如此而已。
“四爷。”身边的女子盈盈地笑着,殷勤地为我满上又一盏琼浆。美酒醉人,配上美人,更是醉心。看着眼前的佳人,心神一时有一分松动,二哥,与你针锋相对步步紧逼,似乎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吧!
“四爷,人到了。”小厮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在我耳边悄声汇报后匆匆离去。我低头抿下一小口酒,含笑,忽然将一腔滚烫浓烈的液体尽述度入怀中佳人的口中,感受到佳人腰身一挺的惊愕以及随后极尽温存的同时听到雕花木门扭动的“吱呀”一声。闭眼,假装继续沉醉在蜜汁花海中,不理会门槛外那一袭天蓝色便服的身影的不快。
“四弟好雅兴。”熟悉而冷隽地语调在浓艳的空气中凛冽地飘来,我暗自勾了一下嘴唇,推开那个仿佛意犹未尽的歌伎,装作悻然地擦了擦嘴唇,然后挑衅而高傲地抬头,看着他。
“二哥,坐啊。”我朗朗笑道。
“四弟!”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似乎不满到即将处于爆发的边缘,而我只是不明所以地笑。“你今日找我来,不光只是为了观舞听曲儿吧?”
“呵呵,小弟不过是想找二哥下盘棋而已,如果二哥没空,那就算了。”我抬起头,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只看他用力地甩了一下衣摆,谨慎地走到我面前坐下,那双眼睛,似乎是永远无法理清的流云。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伺候二爷!”我故意推了推身边的舞女歌姬,自己则拿过酒壶帮他满上。眼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已是娇娆地攀到他身上,不由更是好笑,纵是和甄夫人伉俪情深,这种情况估计他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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