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枪》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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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风凉,天色沉了些,刑鸣起身走向窗边,拉严实了窗帘。他又在虞仲夜的病床边坐下了,这回不故意没话找话,累了就趴伏下去,特别安心地睡了。虞仲夜摸着他的头发,也阖上眼睛。
四处求医仍医治无果,崔文军带着儿子又回来了,三天两头给刑鸣打电话求见面。
刑鸣莫名心虚,虽帮忙安排了小崔病情的医学鉴定,对于见面一事,却总以各种借口搪塞。
虞台长真的交待秘书迂回地向疾控中心打了招呼,鉴定报告很快出来了。
好在报告说明,崔皓飞的病情与盛域的新药并无关联。
刑鸣心中巨石落地,主动给崔文军打了电话,约定了时间去他家看看。
第97章
刑鸣与崔文军见面前,才与医生讨论过虞仲夜的病情,脑瘤的位置不宜手术,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他心有牵挂,对崔文军的叙述就无法百分百投入。
大概听出来,崔文军辞掉工作照顾儿子,父子俩目前居无定所,生活已经捉襟见肘。
说话时崔文军满脸浊泪,但提及儿子依然骄傲,他说,出事之后,儿子从不怨天尤人,没想过自己今后的生活,只想给自己给一起试药的朋友讨个公道。
崔皓飞让父亲挨个打听,虽然就他一个瘫了,但其他试药者也有出现严重不良反应的。这些甘愿以身犯险的人大多就是人们常说的“弱势群体”,既有勤工俭学的学生,也有短于教育的打工者,崔皓飞认为自己应该替他们发声。
刑鸣多数时间扮演听众,偶尔才插一两句话,问问病情相关。换做以前,他一定亢奋如嗅见血腥味的狼,他一定对这样的新闻事件求之若渴,想想试药族与中介、药企之间充满互相博弈的灰色地带,怎么都是一期很值得深入探讨的专题。
但这得在他豁出一切替刘崇奇翻案之前。现在《东方视界》已经易主,他连正式采访都得向骆优打申请。
情况比他想象得更糟。
崔文军拿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门,底层的楼房十分潮湿,墙上霉斑大片,空气中异味弥漫。
老崔看出刑鸣面色有异,局促地解释着,孩子现在大小便不能自理,他常用温水替他擦洗身体,已经很勤快了。
刑鸣再见崔皓飞时吓了一跳,床上那个男孩子瘦得像捆干柴,皮肤灰白干燥,仿佛有癣,唯有一双眼睛锃亮如旧,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
崔皓飞一见他就招手,笑呵呵地喊:“刑主播,好久不见。”
刑鸣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已经不是主播了。”
崔皓飞被父亲扶着坐了起来,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你也已经不是直男了吧。”
见刑鸣不解地看着他,他便努嘴指向他的腿:“还是腿出卖了你,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夜夜洞房,就没把腿合拢过?”
刑鸣当真一本正经地想了想,道:“还真是。”
崔皓飞大笑出声,啪啪地怕打床面:“我就知道,我第一眼见你时就知道咱俩都一样,直不了!”
刑鸣微笑着在少年床边坐下,他看见床头依旧放着那本数学建模教材,已经翻得快掉页了。
两人闲聊没几句,崔皓飞再次失禁了。这个无比伶俐骄傲的男孩子突然红了眼睛,特别费力地冲刑鸣吐字,你能不能把头转过去。
他想自己把屁股抬高,把弄脏的成人尿片扯出来。
但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一个正当大好年纪的男孩却做不到。崔文军想上去替儿子料理干净,也被崔皓飞一声尖叫,阻止了动作。
刑鸣看着崔皓飞艰难地扭动,挺身,像冲刷到岸上费力打挺的鱼,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再来。他很想搭把手,几次险些已经出手,终究还是忍住了。刑鸣默默背过身去,又开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空气中异味更重了。刑鸣听见一颗血肉模糊的自尊心在哭叫。跟他自己无数次做的一样。
崔皓飞终于还是自己把尿片扯出来了。待帮着儿子弄干净下。身,崔文军突然以古人作揖的样式给刑鸣行了个礼,结果却一揖到底,长跪不起。
刑鸣扶他,他也不肯起来,嚎啕大哭着说:“我跟孩子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刑主播做这期揭秘黑心药企的节目,我就背着儿子进录制现场。”
盛域多年来游走商场,烂事干了无数,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无疵可指。刑鸣知道,崔文军这段时间也没少找盛域,新药负责人甚至亲自见了他一回,显然是新药上市在际,不愿横生枝节。他的公关发言慷慨又漂亮,丝毫不失大企风范。他说虽然崔皓飞的病因一定与盛域的新药无关,但盛域愿意秉承人道主义精神,愿意以大爱回报社会,给予崔氏父子一定经济补偿。
杯水车薪的十万元。名头还是精神抚恤金,意思是不跟你这疯子一般见识。
老崔哭得撕心裂肺,眼泪与鼻水流作一处,刑鸣攥着拳头,颤着声音解释,我已经不是主持人了,现在的《东方视界》不由一个记者说了算,连疾控中心都说小崔的病与盛域的新药没有关联,空口无凭,上头不会批准制作这样一期节目。
老崔又说,那能不能也像上回那期直播节目那样,你面对全国观众直接说出真相。
替刘老师申冤的那期《东方视界》崔皓飞也看了。当刑鸣自揽其责,鞠躬向全国观众道歉,已经不能动弹的崔皓飞突然大喝了一声“好”,他像疯了那样手舞足蹈,最后从床上摔在地上,磕得自己的大腿青紫一片。
他们相信他胜过相信法律,他们都觉得无非是面对摄影机翕动嘴唇,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老崔砰砰地磕头,磕得前额紫了一大块,像个可笑的钢印。他一再哀求,哭着哀求,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刑主播,你是救苦救难活菩萨,你一定有办法的。
办法当然是有的。
面对观众现场发言,那是出镜记者才有的特权。刑鸣目前不是出镜记者,但他可以凭借与虞台长的关系,向老陈要一个出镜的机会。
然后再把一切推向无可挽回的绝境。
刑鸣试图安抚崔文军,说无论诉诸法律还是见于新闻报道,都不能脱离客观事实,你如果不相信鉴定结果,我可以代表你向医学会再次提出鉴定申请。
“不必了,你滚吧。”
病床上的崔皓飞突然开口,他斜着眼睛蔑视,口吻冰冷地讥讽,“刑主播,你变了。”
“刑主播,娃儿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崔文军腿已经跪麻了,想站也站不起来了,他只能坐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一张沟沟坎坎的老脸再也无法掩饰儿子出事后的悲恸绝望,他说,“事情出了以后娃儿一直想要自杀,我是拦也拦了,跪也跪了,现在娃儿不想死了,也不是图钱,就想为自己这瘫了的下半辈子求个明白……”
求个明白。
真能明白的是三千诸佛,无边菩萨,多少人活一辈子,既无杀贼之心,也无回天之力,大是大非没机会遇见,小善小恶倒是天天都干,糊里糊涂不功不过地也就过去了。
崔皓飞把脸转向墙面,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像是在哭。
离开崔家之前,刑鸣留下一只装满钱的信封并向崔文军保证,自己会想办法替他们解决医药费的问题。
然后他就逃也似的走了,逃离这对绝境中无所适从的父子,逃离这个充斥热烘烘臭味的狭小的家。刚一出门他就把脸凑向花坛,干呕起来。
还没走远,崔文军就追出来,把那只信封又塞回他的手里。
崔文军是个好父亲,穷得已经揭不开锅了仍听自己儿子的,他说,娃儿不肯收,他让我代他说声谢谢了。
刑鸣开车走了。崔文军那张神情绝望的老脸一直停留于后视镜内,他太老了,老成了石头。
刑鸣驱车在路上瞎逛,见绿灯就滋油门,见红灯就踩刹车,反正漫无目的,直往前开。
车窗没关,风呼呼地扇在脸上,生疼。
他仔细看过崔文军提供的《患者须知和知情同意书》,里头详细解释了实验目的与实验过程,却对可能存在的实验风险潦草带过,措辞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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